第二日天刚亮,卫府亲卫便大多领了命,分赴京城各处核实吴桂芝口述的草图细节,院子里倒比往日清净了些。
卫离昭负手在院子里踱步,目光最终落在东西两侧那两座栽满菊花的花坛上。
花儿开的正盛,只是位置偏巧挡在巡府的必经路上。
卫离昭思忖片刻,转身唤来邹齐和赵二铁:“你俩过来看看,若把这两坛菊花移走,在此处搭座凉亭如何?往后弟兄们巡夜、歇脚,也能有个去处。”
邹齐闻言先皱了眉,上前半步低声道:“少将军,这花坛是皇上赐下的,贸然挪动,会不会落人口实?”
赵二铁道:“木头说的有理,要不, 咱别挪花坛了?把菊花拔了改种韭菜呗!既能当景致看,日后厨房缺菜了还能割来吃,一举两得!”
卫离昭失笑道:“搬去前院和其他花木放在一处便是。邹齐,你绘个图样,不用太精巧,结实就行。二铁,你带几个弟兄去采买木材,挑最耐潮的杉木,对了,再买些粗竹篾,回来编了帘子。咱们现在就动手,说不定能赶在刘二他们回来前完工,给他们个惊喜。”
“得令!”两人齐声应下,转身便分头忙活起来。
不多时,卫府院内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亲卫们互相搭把手,刨木、钉榫、架梁,每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极了,满是西北军雷厉风行的劲儿。
厨房里,吴桂芝正忙着蒸馒头,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整个卫府都浸在一种忙碌又暖融融的气息里。
晌午时分,一座四四方方的凉亭已然落成。
青灰色的瓦檐虽简单,却衬得木柱笔直牢固,让人多了几分安心。亭下还摆了几张从库房翻出的石凳,专供休憩之用。
卫离昭伸手拨了拨竹帘,赞这竹条结实,放下时能把亭身遮得严实。
不过转眼又盯了盯亭子,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少将军,咱这亭子还没个名呢?” 赵二铁凑过来说。
“对,就是这个。” 卫离昭眼睛一亮,想了想道:“名字,就叫同泽亭如何?”
“好!”亲卫们齐声应和。
“那块杉木刨刨,做块匾正好。周明远这会该给小安下课了,邹齐,去把他叫来,带着笔墨。” 卫离昭指着前面一块整齐的杉木吩咐道。
“少将军,您不自己写?”邹齐愣了愣, 往日在西北时,卫离昭签军报的字带着股旁人没有的英气,军中人人都说好。
“都是一家人,谁来都行。”卫离昭笑着摆手,“周明远往常给兄弟们代写家书,字里带着暖劲,弟兄们都觉得亲切,他来很合适。”
不多时,周明远抱着笔墨跟邹齐过来,见了木匾,先客气地问了句:“少将军确定让属下写?”
得到卫离昭肯定答复后周明远才提笔。
他的字确实如其人,温润端正,“同泽亭”三个字落墨时,亲卫们都凑着看,连连道好。
赵二铁挠着头凑上前:“我这大老粗也觉得好!不过这同字要是能再粗点,像咱习武之人练刀的力道就更好了!”
吵吵嚷嚷间,卫离昭走过来,接过周明远手里的狼毫笔,蘸了浓墨却没自己写,反倒把笔塞回他手里:“许是方才下笔没敢用劲,我给你按着手,把同字再加深些,更显结实。”
周明远素日是个心细的,此时愣了愣。
他掌心刚碰过笔杆,还留着墨汁的凉,此刻卫离昭的手轻轻覆上来,指节分明却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粗粝,甚至能隐约触到一丝细腻的肌理。
周明远没敢细想,只握紧笔,跟着卫离昭的力道往下落墨,同字的竖笔瞬间添了几分刚劲,像极了卫离昭挥剑时的利落。
写完,亲卫们当即嚷着 “好!”
赵二铁先翻出砂布打磨了好几遍木匾边角,邹齐也拎来了一桶清漆,众人轮流蘸漆涂了两遍,漆色裹着墨字正泛着亮。
不过半个时辰,赵二铁扛梯爬上,邹齐在下扶着,眨眼间同泽亭的木匾就稳当地挂在了亭檐下。
风一吹,匾绳轻晃,几个大字在日头下格外醒目。
周明远却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垂眼,耳尖泛着红。
方才卫离昭的气息离他极近,但他闻到的不是军营里常见的汗味、铁腥味,反倒带着点淡淡的草木香。
周明远低头看着木匾上的字,嘴上对众人说着是少将军力道带得好,心里却悄悄记下了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总觉得哪里和少年将军该有的模样,不太一样。
这时,卫离昭眼角瞥见吴小安扎着两个小辫子,在院子里哼着歌儿蹦蹦跳跳,便笑着招手:“小安,过来。”
吴小安立刻停住脚步,又哒哒哒跑到卫离昭跟前,仰着小脸脆生生喊:“少将军!”
卫离昭蹲下身,与她平视道:“周先生这两日教你什么了?可有偷懒?”
卫离昭没注意到周明远的异样,只笑着问小安。
小姑娘立刻踮起脚尖,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一笔一划地虚写,嘴里还念着:“小、安。”
写完了,吴小安得意地扬起下巴,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兔牙,眼睛弯成了月牙:“周先生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啦!还教了三字经,先生说我背得快!”
“好,小安果然聪明。” 卫离昭的嘴角弯得更甚,伸手揉了揉小安的头,“往后要好好跟周先生学。”
卫离昭又转头看向周明远,“周明远,你近日教小安也费心了,往后府里若有笔墨需求,尽管跟邹齐说。”
周明远忙拱手应下:“少将军客气了,教导小安是属下分内之事。”
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卫离昭的手上。
方才少将军揉吴小安头发时,袖口往下滑了寸许,露出一小截手腕,肤色是常年握剑却没被晒伤的白皙,连腕骨都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些。
少将军待小安,倒比待兄弟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软和,连揉头的动作似乎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细腻……
午后日头渐斜,亲卫们陆续归来。
刚进院门,刘二便盯着凉亭咋舌:“好家伙!这亭子,连竹帘都配好了,往后值夜遇着风,放下帘子就能挡着!这往后弟兄们守夜更方便了!”
其他亲卫也围过来,有的摸摸木柱,有的扯扯竹帘,都道:“亏得少将军为我们处处想着。”
卫离昭摆了摆手,声音温和道:“这里比不得西北逍遥自在,你们愿随我入京,应是我感激才对。在这方寸府院,咱们就是一家人。”
刘二攥紧手里的草图,眼眶微红:“少将军,我们这七十人可是在西北大营抢破了头才进来的!我为了争这名额,跟老营的顾大勇比了三晚刀法,胳膊肿得抬不起来都没敢歇,大营里谁不盼着能跟着您!”
另一个亲卫徐虎也往前凑了凑,声音发沉:“咱可不是图京里的锦衣玉食,是您在西北把半块干粮让给弟兄、替受伤的人扛弓弩的模样,咱都记着!您去哪,弟兄们就跟到哪!”
卫离昭拍了拍刘二肩膀:“好弟兄,这份情我记着。先不说这些,说说今天查探的情况。”
刘二立刻收敛情绪,把草图在石桌上展平。
“桂芝嫂说的地方都核实过了,大多没错。只是弟兄们挨街挨巷走了遍,又补了些她没提的细节。就说这家打铁铺,后院柴堆底下似乎藏有暗道,上头盖着层新土,若不是咱在西北跟着您练过辨地形的眼力,真瞧不出这土是后铺的!”
卫离昭看了一眼草图,点头道:“西北的本事倒派上用场了。平日里多留意些,说不定有用。”
说话间,卫离昭唤邹齐取来笔墨,亲卫们围着石桌补充着细节,诸如哪家药铺通小巷、哪条街有排水沟。
待众人散去,详尽的京城地图已平铺在案上。
卫离昭盯着四方街巷看了许久,总觉得合起来哪里透着别扭,却又说不出缘由,心道:罢了,纸上终觉浅,日后亲自走一遍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