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上房内，陈设雅致，一张梨花木圆桌，两张锦凳，窗外是小镇鳞次栉比的屋顶。
店小二刚放下热水和茶点退下，楚蝉衣便像只脱笼的小鸟，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摸这张雕花木床，又看看那面磨得光亮的铜镜。
她故作不经意地推开临街的木窗，窗外鼎沸的人声与食物的香气瞬间涌了进来，连带着一片璀璨的灯火，将她那张清秀的小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哇！师兄，你快看！”
她兴奋地回头，对着正盘膝打坐、准备例行晚课的李青莲招手，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雀跃，“下面好热闹啊！好像是……庙会？”
李青莲睁开眼，神识微动，窗外的景象便清晰地映入脑海。长街上人头攒动，火红的灯笼连成一片长龙，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旺盛的人间烟火气。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这番景象，不由得微微颔首。
“真是巧呢，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凡间的庙会。”
“是啊是啊！”楚蝉衣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师兄，我们……”
她话未说完，李青莲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的小嘴微微嘟起，心中却在暗自轻哼。
一点都不巧。
为了将下山的日子精准地卡在今天，她可是翻遍了宗门内记载凡俗节气的杂书，连月相和潮汐都算计进去了。
看着小师妹那副想去又不敢说的模样，李青莲心中暗叹。
终究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却被自己和师尊拘在山上苦修。说起来，倒也确实是委屈她了。
也罢，猎杀碧血蛇之事不急于一时，便让她放松一晚吧。
“走吧。”
“耶！师兄你最好啦！”
少女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
长街之上，人潮如织。
李青莲走在前面，如同一块礁石，默默地为身后的楚蝉衣分开人流。他的神识覆盖着周围数丈，任何试图靠近的宵小之徒都会被气机不动声色地推开。
楚蝉衣跟在他身后，像个好奇宝宝，左看看糖人，右看看面塑，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新奇。
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一只惟妙惟肖的银狐面具吸引了。
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两人衣着不凡，气质出尘，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仙长，给仙子买一个吧！这可是上好的白狐皮硝制的，戴上保管仙气十足！”
楚蝉衣拿起那面具，小心翼翼地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顾盼流转的眼眸，透过眼洞俏生生地望着李青莲。
“师兄，好看吗？”
隔着一层虚假的面具，她的眼神似乎也变得大胆了些，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狡黠与勾引。
李青莲看着眼前的小狐狸，只觉得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嗯，挺可爱的。”
他付了钱，楚蝉衣便心满意足地戴着面具，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似乎是有杂耍班子在表演胸口碎大石，人群猛地向前一拥。
“啊！”
楚蝉衣一声惊呼，脚下“恰好”一个不稳，娇小的身躯便朝着李青莲的后背撞了过去。
李青莲反应何等迅速，在她撞上来的前一瞬便已稳住身形，反手将她柔软的身体揽入怀中，护得严严实实。
少女温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略带急促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一股类似初生婴儿般的淡淡奶香，混杂着少女的体温，若有若无地传来。
怀中的温软触感一瞬即逝。
李青莲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位戴着狐狸面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师妹，心中那点因身体接触而起的波澜迅速平复，只剩下几分无奈。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楚蝉衣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猛地指向不远处一个围满了人的小摊。
“师兄师兄！那是什么？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捞金鱼的摊子。几只大木盆里，五彩斑斓的金鱼悠闲地游弋，旁边放着一摞摞用薄纸糊成的捞网。
摊位前围着几个孩童，正拿着纸网，小心翼翼地在水盆里追逐着几尾色彩斑斓的金鱼。
“师兄！我想玩那个！”她扯了扯李青莲的衣袖，指向水盆，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
李青莲看着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付了钱，拿了三支纸网递给她。
楚蝉衣兴冲冲地蹲下身，学着旁边孩童的样子，将纸网缓缓探入水中。她看准一尾最肥硕的红色金鱼，屏住呼吸，猛地向上一兜！
“啪。”
纸网应声而破。
金鱼摆了摆尾巴，仿佛在嘲笑她。
“哎呀！”楚蝉衣懊恼地鼓起了腮帮。
她不服气地拿起第二支纸网，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可那金鱼滑不溜秋，在水中左冲右突，几次从网边溜走。她一着急，手腕稍微用力，纸网再次宣告阵亡。
“哼！”
楚蝉衣气得跺了跺脚，委屈地回头看向李青莲，眼眶里已经有水汽在打转。
李青莲看得好笑，正要开口安慰，却见她拿起最后一支纸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去捞，而是将纸网悬在水面之上。
李青莲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灵力，从楚蝉衣的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那薄薄的纸面上，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水膜。
紧接着，她手腕轻抖，纸网如蜻蜓点水般探入盆中。那尾最肥的金鱼仿佛被牵引，自己傻乎乎地游进了网里。
楚蝉衣手腕一提，动作行云流水，金鱼连同兜住它的一汪清水被稳稳地捞了上来，纸网竟是完好无损。
“哇！我捞到啦！师兄你看！”
她献宝似的举起战利品，转过头来，戴着狐狸面具的小脸上，那双露出的眼眸笑得像两弯月牙，得意又开心，仿佛刚才那个偷偷用灵力作弊的人根本不是她。
李青莲看着她那纯真烂漫的笑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罢了，由她去吧。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嗯，我们蝉衣真厉害。”
提着那只装着金鱼的小水袋，李青莲领着意犹未尽的楚蝉衣继续在人群中穿行。
夜色渐深，喧闹的庙会也渐渐接近尾声。
就在这时，一声穿云裂石的锐响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在最高点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金雨，洒向人间。
“哇！师兄，快看，是烟花诶！”
楚蝉衣的欢呼声淹没在人群的惊叹声中。
一簇又一簇的烟花次第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上绽放出银菊、紫瀑、红牡丹。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条长街，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李青莲的目光，却并未在那绚烂的烟火上停留太久。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楚蝉衣。
少女已经将脸上的狐狸面具推到了头顶，仰着一张清秀绝伦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璀璨的烟火，亮得惊人。她的嘴巴微微张着，脸上满是纯粹的喜悦。
明灭不定的光影，勾勒着她美好的侧脸轮廓。
或许，这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真正该有的样子吧。李青莲心中想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楚蝉衣缓缓转过头来，眼中的星河与天上的烟火交相辉映。
她看着李青莲，唇角弯起一个比烟花还要灿烂的弧度，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师兄，有你陪着，这烟花好像也更好看了呢。”
李青莲心头微微一动。
少女的眼神太过真诚，语气太过纯粹，在那漫天烟火的映衬下，仿佛一句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声。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依赖与孺慕的小脸，最终还是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傻丫头。”
烟花终有落尽之时，夜空中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和淡淡的硫磺味。人群开始缓缓散去，长街恢复了宁静。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嗯。”
楚蝉衣乖巧地点了点头，跟在李青莲身后，向客栈的方向走去。被狐狸面具遮住的嘴角，悄然勾起计谋得逞的微笑。
回到客栈，店小二早已识趣地退下。
房间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白日的喧嚣褪去，静谧中，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李青莲率先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沉默。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床干净的薄被，铺在远离床榻的角落。
“夜深了，你睡床吧。”
“我在这里打坐便可。”
“嗯，都听师兄的。”
身后传来少女柔软而顺从的回应。没有丝毫的推诿与羞赧，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只见楚蝉衣已经脱下外衫，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乖巧地侧躺在床榻内侧，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
罢了，如此也好。
李青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吹熄了蜡烛。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霜。
他盘膝坐在地铺上，运转《青莲忘尘诀》，将今日庙会沾染的一丝浮躁心气缓缓涤荡干净，这才躺下身，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白日里耗了些心神，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条烟花璀璨的长街。
只是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他和那个戴着银狐面具的少女。烟火在他们头顶一朵朵炸开，流光溢彩，却寂静无声。
戴着银狐面具的楚蝉衣对他回眸一笑，那笑容狡黠又魅惑。下一刻，她身形变幻，竟化作一条通体碧绿、眼若红玉的巨蛇，将他一圈圈地缠绕起来。
……
猛地，李青莲的意识从混沌中惊醒！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闷无比，连呼吸也变得滞涩起来。
被魇住了？还是心魔入侵？！
他心中一凛，神识瞬间催动，试图冲破这层束缚。可灵力运转却毫无阻碍，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唯独那份沉甸甸的压迫感，真实得不似虚假。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让他在黑暗中勉强能视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乌黑柔顺的青丝，如瀑布般铺满了他的胸膛，其中一缕，甚至调皮地垂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
李青莲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一角。
月光下，少女的睡颜恬静而纯真。
她不知何时，竟从床上跑了下来，钻进了他的被窝，像一只寻求温暖的猫儿般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
那张清秀绝伦的小脸枕着他的肩膀，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而被她推到头顶，卡在发髻上的那只银狐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