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满,河平沟满。
今天恰是小满,按照原主脑海里的记忆,往年这时节,河水该漫过岸边的青草丛。
可如今呢,因为长达数个月的干旱,河床上满是一道道深褐色的干涸裂缝。
就连一向顽强耐旱的狗尾草,都细瘦无比,蔫嗒嗒卷曲了枯黄的叶片。
姜银朵收回视线,继而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大片麦田。
小满本该是麦子灌浆的好时候,正常年份里,麦穗该沉甸甸地立着,麦叶该是浓绿油亮的。
可眼前的麦子却透着一股死气,下部的老叶早就干枯黄透了,卷成了细筒。
上部的剑叶也没了光泽,灰扑扑地耷拉着,叶尖叶缘上满是褐色焦枯的瘢痕。
至于最顶端的麦穗……
姜银朵手刚触到麦杆,麦穗就落在了她的手心,她一愣过后,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麦杆脆成了这般,根部怕是早就旱坏了,便是立马天降大雨,也再救不过来了。
她手轻轻一捻,浅灰色的干瘪麦粒轻易就从麦壳里脱了出来,定睛瞧去,就见麦粒又小又硬,哪有半分灌浆期该有的饱满劲儿。
“唉,这鬼天气真是不给穷人留活路。”
她重重叹口气,本欲把这干瘪的几粒麦粒给扔了,想了想,又揣回了兜里,好歹还能给家里的几只鸡啄食。
“天老爷,你开开眼,下一场雨吧,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就指着这些麦子活命了。”
一阵嚎哭声猛的炸起,激的姜银朵心头重重一跳。
她拍拍胸口,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跪在地上不停砰砰磕头,一声声求告老天爷。
正是方才她同村长说起的,因大孙子生病,砸了花家的王婆子。
想着王婆子同原主家的过节,姜银朵迈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这老婆子可不是啥好相与的,她还是不找麻烦了。
“犁头娘,你快起来,看你头都磕出血了。”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说不定明儿睁开眼,天就阴了,雨就下来了……”
“对对,老天爷断不会不给咱们留活路,就算明儿不下,后儿、大后儿也铁定会下……”
地里忙活的村民们瞧见王婆子这模样,忙纷纷围过来,话里话外都是让王婆子放宽心,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虽大家伙儿嘴上说得再轻松,但那眉眼间的愁苦,是分毫不减。
这话真不知是安慰王婆子,还是安慰他们自己个,想想要连这一丝念想都没了,他们真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姜银朵抬头望了望天,天上连一丝云絮都寻不见。
这样的天气,依照他们祖祖辈辈种庄稼的经验,别说等个三五天,就是再耗上十天半拉月,怕也难盼来半滴雨。
王婆子却似乎听不见村民们的劝慰,只一个劲儿的嚎哭:“我家这几亩地,打从去年冬天就没浇上水,开春盼着雨,盼到小满还是这样,富贵病又重了,原想着把庄稼抵给人家好换些钱请郎中治病,这要是绝收了,不是要我富贵的命吗。”
“天杀的灾星,打从那俩克亲货来咱们村,咱村就没一天太平日子过,这要是把我富贵克坏了,瞧我不把这老货和这贱胚子给活吞了……”
“老天爷,你开开眼,我富贵乖巧又孝顺,你要缺伺候人,就把花家那小贱人给带走……”
王婆子捶胸嚎哭,咒骂声愈加凄厉。
听她提起生病的大孙子王富贵,在场人都沉默下来,没谁敢吱声了。
他们村的这些个老婆子,除开窝囊包姜老太,其他老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那是一个赛一个刁钻难缠,而面前的犁头娘,更是能排到前三。
这要是他们哪句话说得不顺这老婆子的心,被她按上个诅咒她大孙子的名头,他们可没锅碗瓢盆给这老婆子打砸。
且花家那小姑娘命够惨了,他们可不想造口舌孽债,给人小姑娘招祸。
村里人安慰归安慰,万不想惹一身腥,便说地里还有草等着薅,一个个都溜了。
别人能溜,村长的小儿子顾三斗却不能溜。
他硬着头皮去扶王婆子,又不想提王富贵惹老太太发狂,只得想别的话头来打岔。
绞尽脑汁想了会儿,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事。
“地上硌腿,伯娘快起来,其实,咱这儿还算好得了,你不晓得,昨儿我去镇上买盐,听说镇上的几口老井都干了,好些家里没井的,都得去离镇二里外的碧潭里挑水,碧潭本来就不大,哪禁得住这么多人拿桶舀……”
听到这话,借口薅草的村民们一个个都站定了脚步,脸上满是惊惶:“啥,镇上那几口老井都干了!”
顾三斗点头,脸上满是庆幸:“都干了,还好咱村里的井当年祖宗们打的深,要是碧潭里的水再干了,镇上那些人,吃水就更难了。”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想到啥,一个个转身就往家跑,哪里还顾得上薅地里的草。
天杀的,镇上那群有钱人都要没水吃了,他们这群平民老百姓,可要怎么办吆。
人一天两天不吃饭,咬咬牙还能扛过去,一时半刻且死不了,可要是一天两天喝不到水,那真能要了命了。
镇上的那几口老井可不比他们村的打得浅,就这都干完了。
他们村的这口老井,谁晓得啥时候就没水了。
不赶紧多打些水存起来,等着渴死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
呼啦啦,附近地里忙活的村民们得到消息,瞬间散了个干净。
就连方才还哭天抢地,扶都扶不起来的王婆子,都一把甩开顾三斗的手,颤巍巍往家跑去。
姜银朵看着一脸懵逼的顾三斗,忍不住扶额。
好家伙,这小子是真怕他老子过得舒坦啊。
“二阿奶,你来地里是找大叔他们吗。”顾三斗看见姜银朵,忙上前打招呼。
姜银朵点头:“嗯,你别在这耽搁了,快去老井那里守着吧,这么多人都要打水,保不齐要出事。”
顾三斗这才后知后觉村里人为啥都跑了。
他有些懊恼:“都怪我多嘴,二阿奶放心,打从陈家伯娘和刘家伯娘因取水干仗后,我爹就让我娘在老井那边看着,让我俩嫂子在山根那边的两处泉眼旁守着,应当乱不了吧。”
说到最后,想到方才急吼吼往家赶的村民们,他也不自信起来。
听到村长早有安排,姜银朵便不再多嘴,同顾三斗挥挥手,顺着田埂径直往自家麦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