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爸爸疯了一样冲向院子，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妈妈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挪动脚步。
爸爸踉踉跄跄地跑到那个巨大的铁笼前。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能把插销拔出来。
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哗啦”一声拉开了笼门。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恶臭猛地涌了出来。
爸爸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铁笼的角落。
那是一截被藏獒咬的撕裂身体，上半身还套着那件已经粉色公主裙。
肠子流了一地。
那是我最喜欢的公主裙。
爸爸去年生日时特意从国外给我买的，说我穿上就像真正的公主。
可现在，它和这具尸体混在一起，肮脏不堪。
爸爸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
双腿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在了草地上。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带着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囡......囡囡？”
我飘在他们身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两天前，就是这个男人，一边骂我“恶毒”，一边把我亲手推进了这个钢铁地狱。
如今，他终于肯再打开这扇门了，可我已经尸骨无存。
“不......不可能......”
妈妈终于也挪了过来，她看着笼子里的惨状。
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不是真的......我的囡囡怎么会......我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我不是故意的......”
“而且这头藏獒平日里非常乖顺，怎么可能会如此凶残？”
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往后退。
像是根本不敢靠近这个她亲手造就的惨剧。
旁边的李老师看着笼子里的景象，双手捂着嘴，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哽咽着说。
“天哪......这裙子......她昨天还跟我说，周末要穿这条裙子去参加园里的表演......怎么就......”
李老师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爸妈心上。
爸爸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身体。
突然用拳头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发出嘶吼。
“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我要是多问一句，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去笼子里看看......囡囡就不会这样了......”
他的拳头砸在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越砸越用力。
旁边的警察连忙拉住他的手：“先生，你冷静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冷静？我怎么冷静！”
爸爸猛地甩开警察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几近破裂。
“那是我女儿！我亲手把她忘了！我让她在狗笼里待了两天！她才五岁啊！她被咬的时候得多疼，多害怕啊！”
6
妈妈听到爸爸那绝望的嘶吼，哭得更凶了。
她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把你关进去的，我还骂你恶毒，我还跟王阿姨说你爱耍脾气......我怎么能那么狠心......”
她想起那天我被拖走时，哭着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
想起我最开始想要解释的样子，可她却冷漠地转过了头。
这两天里，她一次都没有想过去笼子里看我一眼。
甚至连我的房间门都懒得靠近......
桩桩件件，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警察看着彻底崩溃的两人，脸上满是严肃。
其中一个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你们最后一次确定看到孩子，是两天前把她关进那个笼子的时候吗？这两天里，你们真的一次都没去确认过她的安全？”
爸爸听到警察的问题，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回答：
“是......那天珍珍被虫子咬了，我们光顾着带珍珍去医院，就忘了她还在笼子里......后来回来，我以为她......我以为她自己想办法出来了，躲进房间了......我去敲门，她没应，我就以为她在闹脾气......”
说到这里，爸爸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挽回的绝望。
他想起那天早上，他站在我房间门口，让我出来吃饭。
还以为我在跟他赌气，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
早已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碎骨。
他还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妈妈坐在餐桌前，兴奋地讨论着要给珍珍拍什么样的百日照。
完全没想起我还没吃饭，没想起我还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铁笼里。
妈妈也断断续续地补充着。
从妹妹被虫咬，到她一时生气默许爸爸把我关进狗窝。
再到后来因为照顾珍珍、忙着给珍珍找幼儿园，彻底把我忘在了脑后。
她说她第二天抱着珍珍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明明就路过了那个铁笼，却因为怕吓到珍珍，连看一眼的念头都没有。
她说她第三天早上，听到“将军”在笼子里发出异常的低吼。
还嫌它太吵，会影响珍珍睡觉，却还是没想起我也在里面。
每回忆起一件，她的声音就更嘶哑一分，眼泪就流得更凶一分。
在场的人听着，都忍不住叹气。
一个好好的孩子，就因为父母的疏忽和偏心。
就这样惨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7
很快，几位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赶到了。
他们拉起了警戒线，小心翼翼地走进那个血腥的铁笼里。
开始进行现场勘查和物证取样。
妈妈看到这一幕，突然像疯了似的冲过去。
想要闯进警戒线，却被警察死死拦住了。
她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尖叫。
“放开我！那是我的囡囡！我要再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警察紧紧地拉住她，严肃地劝道。
“女士，你冷静点，法医需要进行检查，这也是为了查明孩子的死因。”
“死因？还用查吗？是我们害死她的！是我和她爸亲手把她扔进去喂狗的！”
妈妈一边哭，一边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责。
爸爸瘫坐在地上，看着法医在笼子里忙碌。
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以前，每次我摔倒擦破皮，他都会第一个冲过来，小心翼翼地给我消毒、贴创可贴，心疼地问我疼不疼。
可现在，他的女儿被撕成了碎片，他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那个曾经会扑进他怀里撒娇、甜甜地喊他“爸爸”的小姑娘。
再也不会回来了。
法医检查了很久，最后站起身，脱下沾血的手套，对旁边的警察说：
“根据现场残留的血迹形态、骨骼碎片以及犬齿咬痕判断，受害者是被大型犬类攻击，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大概在两天前。”
两天前？也就是说，在爸妈带着妹妹去影楼拍那些漂亮照片的时候，我就已经没了呼吸。
我想起那天，我在笼子里，身体越来越痛，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还在想着，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来救我，什么时候会给我带我爱吃的牛排。
可我等啊等，等到最后，只等来了“将军”那张血盆大口。
妈妈听到法医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彻底崩溃了。
她双腿一软，像一滩烂泥一样晕了过去。
爸爸见状，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冲到妈妈身边，抱住她，不停地喊着：
“没事的！没事的！囡囡一定会回来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旁边的警察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
没过多久，救护车就到了，把昏迷的妈妈抬上了车。
爸爸也跟着上了车。
临走前，他回头死死地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铁笼，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嘴里喃喃自语：“囡囡，爸爸对不起你......等我们赎罪......”
救护车呼啸着开走后，警察继续在现场进行勘查。
李老师站在旁边，看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现在却变得死气沉沉，眼里满是惋惜。
我飘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看着李老师难过的表情，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爸爸妈妈终于知道错了，终于又重新开始在意我了。
但这样，是不是已经没有用了啊？
8
几天后，妈妈醒了过来。
可她醒来后，人却不正常了。
她总是抱着一个缺了翅膀的木马玩偶。
那是她亲手砸坏的木马。
妈妈抱着那个木马玩偶，整天坐在院子里。
对着空荡荡的草地，给它唱歌，给它讲故事，就像以前对我一样。
她还会对着玩偶说：“囡囡，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让你一个人在院子里，不该偏心珍珍，你看，妈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巧克力，你快吃一点好不好？”
有时候，她还会抱着玩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
“囡囡，我们去骑小马好不好？以前你最喜欢骑马了，妈妈陪你去。”
爸爸看着妈妈这个样子，往往会跑到角落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卖掉了郊区的别墅，辞去了年薪百万的工作。
在市区租了一个小房子，整天在家照顾疯癫的妈妈和尚在襁褓的妹妹。
但他没有扔掉那个带血的铁笼，而是花钱把它从别墅的院子里拆了回来，就立在新家狭小的阳台上。
他每天都要对着那个空笼子坐上很久很久，一句话也不说。
他会把我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叠好。
放在衣柜里，就像我还会回来穿一样。
有一次，爸爸在我的房间里，看到了我放在枕头底下的一张画。
那是我在妹妹出生前画的，画上有爸爸、妈妈和我，我们三个人手牵着手，在院子里荡秋千，笑得很开心。
爸爸拿着那张画，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他摸着画中的我，哽咽着说：“囡囡，爸爸好想你......爸爸以前对你那么好，怎么后来就变了呢？爸爸不该忽略你，不该不相信你......”
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我飘在旁边，心里竟然没有了任何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她有时候会突然冲出家门，在街上拉着路人的手喊我的名字。
“囡囡！囡囡！你在哪里？妈妈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爸爸每次都会追上她，把她拉回家。
周围的邻居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都在背后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对夫妻太狠心了，竟然把自己的女儿扔进狗笼里害死了。
有人说，这就是报应，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毁了。
爸爸听到这些议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妈妈拉回家。
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是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
9
有一天，爸爸带着妈妈去了墓地。
他为我立了一座衣冠冢，因为我的尸骨，已经找不齐了。
有一半被“将军”吃掉了，消化了。
墓碑上，刻着“爱女囡囡之墓”。
妈妈蹲在墓碑前，一边哭，一边把那个木马玩偶紧紧贴在冰冷的石碑上。
“囡囡，妈妈来看你了，这里是不是很冷啊？妈妈抱着你就不冷了。妈妈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你不会孤单。”
爸爸站在旁边，看着墓碑上我的名字，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囡囡，爸爸......爸爸会好好照顾妈妈，也会好好照顾珍珍。等珍珍长大了，爸爸会告诉她，她有一个很勇敢、很善良的姐姐，只是因为爸爸和妈妈的错，姐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飘在墓碑旁边，看着爸妈忏悔的样子。
突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了起来。
后来，妈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她在那里，每天还是抱着那个木马玩偶，喊着我的名字。
爸爸每天都会去看她，给她带爱吃的东西，跟她说家里的事情，跟她说珍珍的情况。
爸爸也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头发白了大半。
他会偶尔给珍珍讲我小时候的事情，会带着珍珍来墓地看我。
让珍珍知道，她有一个姐姐。
那个曾经象征着守护，最后却毁灭了我的藏獒“将军”。
也被爸爸亲手拿刀宰了，大卸八块。
一个家，彻底散了。
一阵清风吹来，我的身体缓缓飞了起来，周身暖洋洋的。
一个天使一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笑着对我说，那里有我的小马在等我。
我有些迫不及待，朝着光芒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