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从记事起,我就与药为伴。
我的父亲,是仁心仁术的江院长,国内心外科的第一刀。
我信他,如同信奉神明。
直到那天,我养了三年的布偶猫,
误食了我掉在地上的“救命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我抱着它冲进宠物医院,化验单上的结果让我如坠冰窟。
回家我打开父亲电脑中那个“爱”的文件夹,才惊恐发现:
爸,你的手术刀能救人,也能杀人。
现在,该轮到我了。
1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父亲正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我的药盒,眉头紧锁。
见我回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切。
“澈澈,你去哪了?
护工说你抱着猫冲出去了。
你的药怎么少了一粒?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他伸手想探我的额头,我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第一次,躲开他的触碰。
父亲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关切瞬间凝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慈父的面孔,声音愈发温柔。
“怎么了,澈澈?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告诉爸爸。”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崇拜了二十二年的脸,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爸,棉花糖死了。”
“它吃了我掉在地上的药。”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深深的痛惜。
他走过来,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拍着我的背。
“傻孩子,别难过。
那药是为了抑制你过快的心跳,对猫来说,药性太强了。”
“爸爸再给你买一只新的,好不好?”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可我只觉得,自己像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得越来越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不再住在那个窗明几净的“无菌房”,而是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里。
父亲站在罩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针筒,针筒里是黑色的液体。
他微笑着对我说:“澈澈,乖,该吃药了。”
我拼命摇头,拍打着玻璃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作品般的眼神。
他举起针筒,狠狠地扎向玻璃罩。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2
从那天起,我开始装睡。
每天深夜,等护工确认我“睡熟”后,我便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
那台电脑,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父亲是个极度自负的人,他从不屑于隐藏他的“杰作”。
他所有的研究资料、用药记录,都储存在这台电脑里。
只是,所有关于我的文件,都被加了密。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码,我的生日,母亲的忌日,我们家的门牌号......全部错误。
电脑屏幕上冰冷的红色警告,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的异常行为,很快引起了父亲的警觉。
他没有质问我,而是用一种更“温柔”的方式,收紧了我的锁链。
我的“病情”开始“恶化”了。
我变得更加嗜睡,精神恍惚,心脏的刺痛感也变得愈发频繁。
护工给我换了新的药,颜色从白色变成了淡粉色。
父亲坐在我床边,亲自看着我把药咽下,眼中满是“心疼”。
“澈澈,最近你的心率又开始不稳了,爸爸给你换了新的配方,会让你舒服一点。”
我乖巧地点头,将药片含在舌下,等他离开后,再悄悄吐进马桶冲掉。
但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藏起来的药越来越多,身体也因为突然停药,出现了剧烈的戒断反应。
我时常在深夜被惊醒,冷汗湿透睡衣,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窒息。
我必须找到证据,在我被这些“药”彻底毁掉之前。
绝望之际,我想到了肖屹。
那个玩世不恭,却一语道破天机的药剂师。
我以病后情绪低落,想呼吸新鲜空气为由,软磨硬泡了许久。
最终护工在父亲的特许下,允许我在他医院的花园散步,但仍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趁他去接电话的瞬间,迅速溜到了药剂科的窗口。
他正靠在椅子上,双脚翘在桌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游戏。
看到我,他挑了挑眉,连姿势都没换。
“哟,大小姐,今天又有什么吩咐?”
我将一张纸条从窗口的缝隙里塞给他。
上面是我凭记忆写下的,父亲电脑里那些加密文件的名称。
“帮我解开它。”
我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发抖,“价钱随你开。”
肖屹终于坐直了身体,他取下棒棒糖,看了一眼纸条,又抬眼看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嘲讽,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同情的审视。
“江大小姐,你可想清楚了。”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看到的,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地狱。”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在十八层地狱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将那张纸条收进口袋,重新叼上棒棒糖,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行,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帮你这个忙。”
“不过,我不要钱。”
他凑近窗口,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又危险的光芒。
“我要你爸,身败名裂。”
3
肖屹是个电脑高手,或者说,是个顶级的黑客。
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三天后,他给了我一个U盘。
“密码是你父亲发表第一篇心血管论文的日期,加上他导师名字的缩写。”
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只是破解了一个简单的手机锁屏。
“你爸这人,自负到骨子里。
他最炫耀的东西,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当晚,我颤抖着手,将U盘插入电脑。
输入那一串我从未听说过的日期和字母。
加密的文件夹,一个接一个地在我面前打开。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天阴谋,只有一份份详尽的,关于我的“病情”记录。
从我五岁那年第一次“发病”开始。
【江澈,女,5岁。
主诉:活动后胸闷气短。
初步诊断:先天性扩张型心肌病。】
【治疗方案:β受体阻滞剂,小剂量起始,逐步递增。】
下面附着一张张心电图和心脏彩超报告,上面的每一条曲线,每一个数据,都清晰地指向那个可怕的诊断。
我不死心,继续往下翻。
十年,二十年......记录越来越厚,我的病情“发展”得越来越复杂。
用药方案也从单一的抑制剂,变得越来越繁复。
心血管类药物,利尿剂,甚至还有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仍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药物。
每一份记录的结尾,都有父亲龙飞凤舞的签名。
和一个鲜红的印章——仁心医院心脏研究中心。
一切都显得那么天衣无缝,那么合情合理。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难道父亲真的是在救我,而肖屹只是一个想利用我来报复的疯子?
棉花糖的死,难道真的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就在我即将被绝望吞噬时,一个被命名为“R-Project”的隐藏文件夹,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个文件夹的加密等级,比之前所有文件都要高。
我立刻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了肖屹。
这一次,他花了整整两天。
两天后,他约我在医院后门那家废弃的咖啡馆见面。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黑眼圈浓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递给我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个三维的人体心脏模型。
“这是用你历年的心脏彩超数据,重建的模型。”
他的声音沙哑,“你看这里。”
他指着模型上,左心室室壁上一片不起眼的区域。
那里的心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纤维化的灰白色。
“正常的心肌病,纤维化是弥漫性的,会遍布整个心室。
但你的,却只集中在这一小块。”
“这不像是天生的病变,更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更像是被某种东西,长期、定点、精准地破坏后,留下的疤痕。”
我看着那个模型,心脏猛地一缩。
“破坏?”
“对。”
肖屹的眼神变得锐利,“我查了你父亲那个所谓的‘R-Project’,全称是再生医学计划。”
“他在你身上做的,根本不是治疗。”
“是一场长达二十二年的,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4
人体实验。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踉跄后退,撞在身后冰冷的墙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肖屹。
“不......不可能......”
“他是我爸爸......”
“是啊,他就是你爸爸,所以他才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肖屹的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他先用小剂量的药物,在你健康的心脏上,制造出类似心肌病的‘病灶’。
然后再用各种所谓的‘新药’,去‘治疗’这个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疾病’。”
“他享受的,根本不是治愈你的成就感。
而是这种像上帝一样,掌控你生死,任意改造你身体的变态快感!”
“江澈,你不是他的女儿,你只是他最得意的,一个会呼吸、会走路的实验品!”
肖屹的每一句话,将我那二十二年虚假的父爱,凌迟得体无完肤。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病”永远治不好。
为什么他要把我的照片挂满办公室,向所有人炫耀。
那不是炫耀父爱,那是炫耀他的“科研成果”!
我终于明白,他看我的眼神里,那种我一直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那是创造者,看待自己作品的痴迷、狂热,和不容任何瑕疵的绝对控制欲!
而我,就是那个被他精心雕琢,却又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不完美的作品。
“我需要......证据......”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当然有。”
肖屹划开平板,调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药物采购清单。
清单上,一种代号为“TX-3”的药物,赫然在列。
采购数量巨大,采购人,正是我父亲。
“TX-3,一种从某种深海毒素中提取的生物制剂,能精准地诱导心肌细胞凋亡和纤维化。
未获任何国家的药监部门批准,严禁用于人体。”
“你父亲,通过他在海外的关系,搞到了这东西。”
“你吃的那些所谓的‘救命药’里,真正的杀手,就是它。”
“只要能从你的血液里,或者心肌组织里,检测出TX-3的代谢物,就能把他钉死在审判席上。”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代号,内心一片冰冷。
接下来的计划,在那个昏暗的咖啡馆里,迅速成型。
我们需要一份绝对干净的,未被污染的样本。
血液,或者心肌组织。
但以我现在的处境,别说做心肌活检,就连抽一管血,都会立刻被父亲发现。
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场“意外”。
一场让他不得不亲自为我手术,让我有机会拿到心肌样本的“意外”。
我看着肖屹,惨然一笑。
“你不是说,他最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吗?”
“那我就给他一场,他永远无法预料的,彻底失控的‘表演’。”
第二天,是仁心医院一年一度的院庆。
我的父亲,江院长,将作为医院的灵魂人物,发表主题演讲。
按照惯例,他会通过现场连线,向全院乃至全市的媒体,展示我这个“奇迹女儿”的近况。
那就是我的舞台。
我算好了时间。
在连线开始前十分钟,我当着护工的面,吞下了整整一瓶,我偷偷攒下来的,粉色的“新药”。
那是父亲为了加强控制,给我换上的“加强版”心肌抑制剂。
药效发作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更猛烈。
剧烈的眩晕和窒息感瞬间席卷了我。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在一点点变慢,变弱......
护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耳边变得越来越遥远。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父亲推门而入时,那张因震惊和狂怒而扭曲的脸。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完美的“作品”,会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反叛。
父亲,你的表演,开始了。
现在,轮到我登台了。
第2章 2
5.
我赌赢了。
当着全院同僚和无数媒体的面,院长的女儿因“急性心衰”生命垂危,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怠慢,更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手术的必要性。
尤其是我的父亲,江院长。
那一刻,他脸上的惊怒、慌乱和一丝被挑战了权威的狰狞,是我二十二年来,见过最真实的表情。
他别无选择,只能亲自上阵,将我推进手术室,上演一出“慈父与死神赛跑”的年度大戏。
这正是我想要的。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冰冷的器械在我胸口划开。
我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血腥。
麻醉之下,我感觉不到疼痛,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能听到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听到父亲沉稳有力的指令,听到助手们紧张的呼吸。
“钳子。”
“纱布。”
“心肌活检钳,取样。”
来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我看到父亲从我的心脏上,夹取了一小块米粒大小的组织。
他熟练地将它放进标本瓶,递给一旁的巡回护士。
“立刻送检,加急。”
那个护士,我认识。
是肖屹早就打点好的人。
她会把这份样本,一分为二。
一份,送往医院的病理科,得出一份“正常”的,符合我“病情”的报告。
另一份,则会悄悄送到肖屹联系好的,城外一家独立的第三方检测机构。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成败,在此一举。
手术很成功。
父亲用他精湛的医术,再次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被送进了ICU,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父亲守在我的病床边,一夜未眠。
他握着我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恐惧。
“澈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
我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
“爸,我只是......太累了。”
“我想,如果我死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
他猛地攥紧了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胡说!”
他低吼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偏执,“我绝不会让你死!
你是我的!
你的命是我的!”
那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占有欲,再也掩藏不住。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知道,他已经彻底失控了。
一个以上帝自居的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作品”的自我毁灭。
我的“自杀”行为,是对他权威最极致的挑衅。
他不会放过我的。
果然,第二天,医院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符合心肌病终末期特征,心肌细胞肥大、排列紊乱。】
这份报告,完美地印证了我父亲的“诊断”。
也成了他给我定罪的,最有力的“证据”。
他请来了全院最权威的精神科专家,为我进行“会诊”。
结论是:【患者因长期患病,不堪重负,已出现严重的抑郁及自毁倾向,伴有被害妄想。
建议进行强制性精神干预治疗。】
我被从ICU,直接转移到了精神科的隔离病房。
这里没有柔软的床,没有温暖的阳光。
只有四面白色的软包墙壁,和一扇永远只能从外面打开的铁门。
我的“监牢”,从华丽的玻璃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密不透风的白色囚笼。
父亲站在门外,隔着小小的探视窗看着我。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悲悯而无奈的慈父表情。
“澈澈,爸爸是为了你好。”
“等你病好了,爸爸就接你回家。”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我听到了铁门落锁的声音,沉重,冰冷。
我被彻底孤立了。
我联系不上肖屹,不知道那份送出去的样本,到底结果如何。
每天,都有护士进来,给我注射镇静剂。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时间感也变得混乱。
在日复一日的药物和囚禁中,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那个藏在心底的复仇火焰,第一次,开始动摇。
就在我即将彻底坠入深渊时,一个清洁工,在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掉”下了一支笔。
一支最普通的,圆珠笔。
她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迅速离开。
我认得她,她是肖屹安排进来的那名护士的亲戚。
我颤抖着捡起那支笔,拧开笔帽。
里面没有笔芯,只有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和一串长长的,我看不懂的分子式。
【代谢物检测,阳性。】
【别怕,等我。】
6
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混沌的意识。
阳性。
找到了。
我不是疯子。
我将纸条塞进嘴里,和着口水咽下,不留一丝痕迹。
从那一刻起,我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挣扎和反抗。
我开始“配合治疗”。
护士来打针,我乖乖伸出手臂。
医生来问话,我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被药物摧毁了神智的精神病人。
我表现得越“疯”,父亲来看我的次数就越少。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状态”。
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能任他摆布的“作品”,才是最完美的。
他甚至放松了警惕,开始允许一些“无伤大雅”的人来探视我。
比如,我那位远在国外,对我“病情”忧心忡忡的小姨。
小姨是母亲的亲妹妹,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她穿着香奈儿套装,拎着爱马仕手袋,站在探视窗外,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嫌恶的眼神看着我。
“澈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爸爸为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她的话语,和我父亲如出一辙。
我没有理会她的指责,只是痴痴地看着她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星空表。
然后,我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开口说:“星星......好漂亮。”
“妈妈走的时候,也戴着一块星星表。”
“她说,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
小姨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眼神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
你妈妈她......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戴!”
“你这孩子,病得越来越重了,连幻觉都出来了!”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匆匆丢下几句安慰的话,就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我当然知道,母亲去世时什么都没戴。
因为那块表,早就在母亲“意外”车祸的前一天,被她当掉,换成了一笔现金。
而那笔钱的去向,才是我真正要找的答案。
我的母亲,当年也是一名极有天赋的心外科医生,是父亲的师妹。
她的光芒,甚至一度盖过了我的父亲。
直到她嫁给他,怀了我,为了家庭,放弃了事业。
她的死,一直被定性为一场意外。
雨夜,路滑,疲劳驾驶。
可我一直记得,出事前一天,她曾抱着我,哭着说:“澈澈,妈妈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当时不懂。
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我的计划,需要一个从外部撬动支点的力量。
我这位看似愚蠢虚荣的小姨,就是最好的那枚棋子。
我赌她心里有鬼。
我赌她和我母亲的死,脱不了干系。
几天后,肖屹通过那个清洁工,给我带来了新的消息。
“你小姨慌了。
她一回国,就开始疯狂抛售名下的几处房产,准备跑路。”
“还有,我查到一件事。”
“你母亲当年的车祸,第一目击者和报警人,就是你小姨。”
“而当时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一个月后,就辞职下海,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他的启动资金,来源不明。”
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
一张笼罩了二十多年的阴谋大网,正在缓缓拉开。
而我,就是那个坐在蛛网中心的猎人。
我在等。
等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7
时机很快就来了。
国际心脏病学峰会,即将在本市召开。
我的父亲,江院长,将作为特邀嘉宾,在峰会上分享他“二十年如一日,创造生命奇迹”的感人故事。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我。
为了让这场“表演”更具说服力,他决定将我从精神病院“接”出来,让我以一个被父爱治愈的“康复者”形象,出现在峰会现场。
当然,是在严密的“保护”之下。
当我被护工搀扶着,走出那间白色囚笼时,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父亲站在车边等我,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家,澈澈。”
他的声音温柔,眼神里却充满了审视和警告。
我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像一只被驯服的羔羊。
“爸,我想......去看看妈妈。”
我轻声说。
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好,爸爸陪你去。”
墓园里,松柏青翠。
母亲的黑白照片上,笑容温婉,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我跪在墓碑前,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
父亲站在我身后,开始了的他的表演。
“你妈妈要是能看到你现在恢复得这么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澈澈,以前是爸爸太紧张你了,才用了些极端的手段。
但爸爸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
“你能理解爸爸的,对不对?”
他试图用温情,来粉饰他的罪恶,来麻痹我。
我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开口。
“爸,我最近总是梦到妈妈。”
“我梦到她出车祸那天,天上下着好大的雨。”
“她开着车,小姨坐在副驾驶。
她们好像在吵架。”
“小姨说:‘你不能这么做!那是他的底线!他会疯的!’”
“我妈说:‘我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是一个学术杀手!’”
“然后,一辆大货车就撞了过来......”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你......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恐慌。
我缓缓站起身,转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我曾无比崇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
“爸,小姨说的‘底线’,是什么?”
“是你的‘再生医学计划’吗?”
“是那个被你当成小白鼠,养了二十二年的我吗?”
“她是不是发现了你的秘密?
她想带我走,所以,你就让她永远地闭上了嘴?”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插进他的心脏。
他踉跄后退,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伪装的面具,被我亲手撕开。
露出的,是恶魔的真容。
“你......你都知道了......”
他终于放弃了狡辩,眼中迸发出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和怨毒。
“是肖屹那个杂种告诉你的!?”
“我就知道!
他跟他那个死鬼老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
肖屹的老师,曾经也是父亲的挚友和同事。
后来,因为反对父亲激进的实验方案,被父亲用手段排挤出了医院,最后抑郁而终。
肖屹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帮我,更是为了替他的老师,清理门户。
“江澈,你以为你赢了吗?”
父亲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癫狂。
“没有用的!
你没有证据!”
“峰会明天就要召开了,全世界都会看到我的成功!”
“你和你妈一样,都太天真了!”
我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平静地拿出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清晰地传出了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
从他承认“极端手段”,到他亲口说出生命再造计划,再到他对肖屹老师的怨毒诅咒。
“爸,忘了告诉你。”
“我从精神病院出来后,‘病情’好转,幻听和幻觉都消失了。”
“所以,我录音了。”
父亲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呆立在原地。
眼中,是死灰般的绝望。
我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
“妈,我带你回家。”
然后,我转身,一步步向墓园外走去。
身后,是父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的声音。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但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8
国际心脏病学峰会,如期举行。
会场内座无虚席,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只是,今天的主角,换了人。
我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坐在了本该属于我父亲的主讲台上。
我的身边,是肖屹,还有几名神情严肃的警察。
台下,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专家,和无数闪烁的镜头。
而在会场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坐着我的父亲,江远山。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灰败得像一张旧报纸。
他的身边,同样坐着两名警察。
他不再是万众瞩目的江院长,而是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罪嫌疑人。
大屏幕上,没有播放他那些歌功颂德的PPT。
取而代之的,是我那颗被重建的,伤痕累累的心脏三维模型。
那个代表着纤维化的病灶,被用刺目的红色,圈了出来。
“大家好,我叫江澈。”
我对着话筒静。
“我就是江远山院长口中,那个被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奇迹女儿’。”
“但今天,我想告诉大家,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奇迹。”
“有的,只是一场持续了二十二年,以父爱为名的,蓄意伤害和人体实验。”
全场哗然。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准了台上的我,和台下失魂落魄的江远山。
我没有理会那些骚动,继续我的陈述。
我将那份代谢物阳性的检测报告,投上了大屏幕。
我将我父亲那段在墓园里的录音,公之于众。
“......你和你妈一样,都太天真了!”
那怨毒疯狂的声音,回荡在巨大的会场里,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江远山那张虚伪的脸上。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状若疯癫地指着我。
“不!
都是假的!
是她陷害我!
是她疯了!”
“我是为了救她!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
他的咆哮,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巨大的悲哀。
“救我?”
“用未获批准的剧毒药物,在我健康的心脏上制造病变,再用我当小白鼠,去验证你那些疯狂的‘再生医学’理论,这也叫救我?”
“把我关在玻璃罩里,用药物控制我的精神,让我变成一个只能依附你而活的废人,这也叫救我?”
“爸,你不是爱我,你爱的是那个能让你扮演‘上帝’的自己。”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你用来满足你那变态控制欲和虚荣心的,一件作品!”
我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被压抑了二十二年年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就在这时,会场的大门被推开。
我那位穿着香奈儿的小姨,被两名警察“请”了进来。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和从容,只剩下惊恐和绝望。
她一看到江远山,就疯了一样扑过去。
“江远山!
你这个魔鬼!
是你!
都是你逼我的!”
“你答应过我!
只要我帮你处理掉姐姐,你就让我进仁心的董事会!
你答应过我的!”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成了,我母亲沉冤昭雪的,最后一块拼图。
原来,当年母亲发现了江远山的秘密,并拿到了他进行非法实验的初步证据,准备向医院举报。
江远山为了自保,便利用了我小姨的嫉妒和贪婪。
他许诺给她名利和地位,诱使她在那场“车祸”中,做了手脚。
比如,偷偷换掉刹车油。
比如,在母亲的水里,下了安眠药。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就此诞生。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
江远山看着彻底崩溃的小姨,又看了看台上泪流满面的我,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充满了自嘲和荒谬。
他缓缓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然后转头,看向会场外,那座属于他的,伟岸的雕像。
“我没有错......”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警察的束缚,一头撞向了主席台坚硬的棱角。
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桌布。
也为这场持续了二十二年年的罪恶,画上了一个最血腥,也最讽刺的句号。
9
江远山死了。
以一种最极端,也最符合他自负性格的方式,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他大概以为,死亡,是他最后的,也是最体面的谢幕。
但他错了。
死亡,从来不是终点,更不是解脱。
他留下的烂摊子,他犯下的罪,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有丝毫减免。
国际心脏病学峰会,变成了一场世纪丑闻发布会。
仁心医院,这个曾经的医学殿堂,一夜之间,沦为人人唾弃的魔窟。
江远山,从“杏林之光”,变成了医学史上的耻辱。
那座为他而立的雕像,在第二天,就被愤怒的市民,用油漆泼得面目全非,最后被连夜拆除。
我那位愚蠢又贪婪的小姨,因参与故意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
肖屹的老师,得到了迟来的正名。
而我,在接受了漫长的身体和心理治疗后,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
我心脏上的疤痕,或许永远无法消失。
但那些被药物侵蚀的岁月,那些被囚禁在玻璃罩里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出院那天,肖屹来接我。
他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剪了清爽的短发。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江远山留下的遗嘱。
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那些通过非法实验申请的专利,所获得的全部收益,都留给了我。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你打算怎么处理?”
肖屹问我。
我看着文件末尾,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签名,笑了笑。
“他欠我的,我要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他欠这个世界的,我也要替他还回去。”
我用这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名字,是我母亲的名字——“林素心医疗正义基金会”。
基金会的宗旨,是为那些在医疗过程中,遭受不公、被权力碾压的受害者,提供法律和经济援助。
同时,监督和揭露一切以“科研”为名的,践踏生命尊严的罪行。
基金会成立的当天,我召开了第一场新闻发布会。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无数的镜头,平静地讲述了我的故事。
最后,我说:“我叫江澈,一个曾活在玻璃罩里的人。”
“我的父亲,用最顶尖的医疗技术,为我打造了一座最完美的监牢。
他以为,他能掌控我的人生,定义我的生死。”
“但他忘了,再完美的监牢,也关不住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再坚固的玻璃,也终有被敲碎的一天。”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来博取同情。”
“而是以一个幸存者的身份,告诉所有和我一样,正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不要放弃,不要认命。”
“我们的痛苦,不是矫情,更不是幻觉。
我们的生命,不该被任何人定义和掌控。”
“拿起你的武器,无论是法律,是舆论,还是深藏心底的那一丝不甘。”
“去战斗,去撕开那些伪善的面具,去颠覆那些被强加的是非黑白。”
“因为,我们的人生,从我们决定反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重生。”
发布会结束,我走出大厅。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肖屹靠在车边等我,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看到我,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江大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然后,我转头,对他展颜一笑。
“我打算,去学医。”
这一次,不是为了成为谁的“作品”。
而是为了,成为我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