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被发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首辅府。
前一刻还在交头接耳、等着看笑话的下人们,下一秒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他们再看向沈灵珂那座静悄悄的院落时,眼神里没了轻视和打量,只剩下躲闪和害怕。
这位新夫人,手段太硬了。
没过一个时辰,管事房的人就亲自带着上好的银霜炭,还有新鲜的瓜果和补品,点头哈腰的送到了沈灵珂的院里,比伺候老祖宗还上心。
理由找得倒好听:说是下人弄错了,把给粗使下人用的黑炭错送到了主母院里,实在该死。
春分看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东西,腰板都挺直了,只觉得心口那股气终于顺了。
“夫人,您可真厉害!您瞧瞧他们那个样子,现在又跑来巴结,真让人痛快!”
沈灵珂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脸上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
“让管事记好账,这些东西都算公中的,是我该得的份例。另外,把那银霜炭分些,送到长风少爷和婉兮小姐的院里去。”
她停了停,又说:“就说……我院里地方小,用不了这么多,放着也是浪费。再说我这身子不争气,闻不得烟火气,倒让他们也跟着受委屈。”
春分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妙啊。
夫人这一手,既是在示好,也是在示弱。
这是告诉两位小主子:我对你们没坏心,还在想着你们。同时,又把自己放在一个没威胁的位置上,让她这副病弱的样子,更让人信服。
消息传到谢长风的院里,少年正烦躁的练着剑。
听完下人的回话,他练剑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变了好几变。
他本以为这个女人立威后,会借机打压他们,没想到她转手就把最好的东西送了过来,姿态还放得这么低。
准备好的那股劲儿,像是打空了,心里不上不下的。
“哼,装模作样。”
谢长风嘴上骂着,心里却怎么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把她只当成一个靠脸蛋上位的坏女人。
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而谢怀瑾的书房里,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贴身长随墨砚,正低声的汇报后宅发生的一切。从敬茶时的暗中较量,到账册的事,再到干脆利落的发卖丫鬟,最后是送东西安抚人心,一件没漏。
墨砚跟在谢怀瑾身边多年,看人很准。
他评价道:“这位新夫人,心思细,手段也干脆,还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看着弱不禁风的,骨子里厉害得很。”
谢怀瑾坐在书案后,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脸上没什么表情。
厉害?
他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倒有意思。
他原本以为,娶进门的是一只听话的小猫,养在后宅当个摆设,能堵住朝堂上那些人的嘴就够了。
没想到,这只“小猫”第一天就露出了爪子,不仅没被府里的老人欺负,反而没几下,就把后宅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还说了什么?”顾晏淡淡的问。
墨砚想了想,学着沈灵珂的语气,低声说:“夫人说……她病着,没力气管炭的好坏,也没精神去跟管事房计较,但管一管院子里人心的力气还是有的。”
谢怀瑾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好一个“没力气”。
好一个“管人心”。
她把一场故意的立威,轻描淡写的说成是自己身体不好下的没办法,把所有锋芒都藏在了那副弱不禁风的皮囊下。
这话找不出一点错处,也让人没法反驳。
这个女人,比他想的任何一种动物都要聪明,也更危险。
因为她靠的是脑子。
夜色深了。
谢怀瑾处理完手头的公务,不知怎么的,没有像平时一样直接留在书房歇下,而是抬脚朝着沈灵珂的梧桐院走去。
他想亲眼看看,这只聪明的“小猫”,自己待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院子里很安静。
下人们都已退下,只有正屋的窗纸上,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谢怀瑾让墨砚退下,自己一个人,悄没声的走到了窗下。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沈灵珂没有睡。
她换下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只穿着素白的中衣,松松的披着件外衫,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做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看着更透明了。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空荡荡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迷茫和孤单。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很脆弱,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一样。
那一瞬间,谢怀瑾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原来,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那些聪明和手段,都只是为了在这座冷冰冰的府里活下去,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就在这时,沈灵珂似乎感觉到了冷,下意识的抱紧了双臂,然后,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那咳嗽声,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她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谢怀瑾的眉头,不自觉的皱紧了。
他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
“吱呀——”
开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沈灵珂猛的回头,看见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时,眼里的孤单和脆弱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惊慌和不知所措,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她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因为咳得太厉害,身子一软,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谢怀瑾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手一碰到她,才发现她的手臂细得吓人,身上还很烫。
她在发烧。
“夫……夫君……”沈灵珂靠在他结实的手臂里,仰起脸看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慌乱,“妾身……失礼了……”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开口,灼热的气息就喷在了谢怀瑾的手背上。
谢怀瑾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心疼女人的人,可看着怀里这个烧得迷迷糊糊,还在硬撑着要讲规矩的女人,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陌生情绪,悄悄冒了上来。
“病了为何不说?”他的声音,不知不觉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沈灵珂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委屈得不行。
“不敢……打扰夫君清净。”
“府里下人怠慢,是妾身没用,没能管好家,给夫君丢脸了……”
“秋月那丫头,也是妾身处置得不好……只是她吵得我头疼,我实在……咳咳……实在没力气了……”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都说不清楚了,却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怪到自己的“没用”和“病弱”上。
好像她才是那个最委屈,最无助的人。
谢怀瑾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烧得小脸通红,还在不停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女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能把示弱当成武器,还是最厉害的那种,能让铁石心肠都软下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的床榻。
他的动作不怎么温柔,但很强势,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被突然抱起,沈灵珂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睛深不见底,女人的眼神里却像有星星在闪。
屋子里的气氛,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