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金蹲在机械厂门口的角落，这还是他第一次到程鹏的单位来，市里的工厂的确比镇上的要气派的多。
朱红色的大铁门足有两人高，门楣上刷着黄漆的“自力更生”四个大字被晒得发亮。
程玉金从口袋里摸出半截卷烟点燃砸吧了两口，虽然儿女们都已经各自成家，但他仍旧维持着节俭的习惯。
他靠在碗口粗的水泥电线杆旁，头顶的广播喇叭正嘶嘶啦啦地播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爸。”程鹏匆匆忙忙的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大鹏，许楠从家出来了，她怕是会找你的麻烦。”
程玉金看到程鹏后，快速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蹲的太久还是起的太猛，他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下意识的扶住了身旁的电线杆。
但即便是这样，程玉金嘴里的话却一刻没耽误的都讲给了程鹏听。
“我知道，她已经回厂里了。”
程鹏扶住了程玉金的胳膊，低垂着眉角说道。
“闹了？”
程玉金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声音都跟着高了几度。
程鹏摇摇头：“没闹没吵。”
“没闹没吵？”程玉金囡囡的重复了一遍程鹏的话。
从李花枝带着程健找到他后，他便一直都是从他们的转述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会他倒是有些怀疑这俩人的话里，究竟有多少是事实，又有多少是自我分析后的曲解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跟爸说说，你妈那个二乎头说也说不明白。”
程玉金叹口气，在他眼里李花枝就是个见识浅薄的农村妇女，对她的处世为人从不认同。
“您吃饭了吗？”
程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程玉金说这件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拉着程玉金走进了厂区的大院。
“吃嘛啊，哪有那心思去。”
程玉金跟程鹏并排走着，眼看着他跟传达室的人只是点了个头，便直接把自己带进了厂区，程玉金的心里对这个大儿子的骄傲，似乎又盛了几分。
厂区里是规整的柏油路面，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蔫巴巴地贴在地面上。
“这厂子可真大，真气派。”
纵使见惯了大场面的程玉金，在环视了一圈厂区后，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爸，您看那边的红榜。”
程鹏勾了勾嘴角，指着前面的宣传榜给程玉金看。
“那上面有中午刚出的任命公告，我带您过去看看。”
程鹏带着程玉金走到宣传栏前，十分自豪的指着自己的名字给他看。
他在外人的面前一直克制着升职后的喜悦，尽量保持着稳重矜持的形象。
但在程玉金的面前，他只是个等待褒奖的孩子，笑容灿烂的站在阳光下。
“好好，你好好干，以后把许楠哄好了，她才能把所有的关系都利用起来，给你铺路。”
程玉金的一句话，把程鹏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在程玉金的眼里，程鹏的任何成就都离不开许楠的帮扶。
“爸，您是不是觉得离开许楠，我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农村小子？”
程鹏的脸色冷了下来，好像他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活在许楠的家世阴影之下。
“大鹏，你以为外面的世道这么好闯呢？爸混了这么多年，不还是没能给老二谋到一次转非的机会吗？”
程玉金叹口气，他不是不认可程鹏的优秀，可是他却从来都没给过程鹏一句肯定的称赞。
程鹏领着程玉金一路走到了工厂的职工食堂里面，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
“我让他们帮忙做了碗面汤，一会您在这吃口东西就赶亮回去吧。”
程鹏从厨房走出来后，坐在了程玉金的对面。
“那许楠呢？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程玉金没什么心思吃饭，他就是想搞清楚，程鹏和许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事，我们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您不用操心。”
程鹏面无表情，语气也变得冷硬了几分。
“她手里可是……”程玉金下意识的噤声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餐厅后，凑近了程鹏几分。
“……可是有离婚介绍信的，你可得处理好了，别给老程家丢人现眼。”
程鹏没有说话，但他阴沉的表情却让程玉金的心里总觉得不安。
梁艳敏偷偷和程鹏见过面后，又重新回到了托儿所里。
她刚一进门，就看到小女儿顾知白唯唯诺诺的拉着许楠的衣角在她身旁跟随。
“小白！”
梁艳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火气，声音不悦的喊了一句女儿的乳名。
顾知白听到母亲的召唤后，立刻张开小手朝着梁艳敏的方向边跑边哭出了声音。
“妈妈……”
梁艳敏看着顾知白抱紧自己的腿，眼神凌厉的抬头看向许楠。
但许楠冷冷的回视，还是吓住了她隐在嘴边的话，只能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哭什么？”
梁艳敏个子不矮，居高临下的看着顾知白，却似乎并没有要俯身安抚的意思。
她不喜欢顾知白，不仅仅是因为她并不讨喜的长相，也因为她的每一声妈妈都让她无法忘记内心的痛楚。
“害怕……想妈妈……就害怕，就哭了。”
两岁的孩子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感受，但梁艳敏冷漠的眼神，却并没有给孩子任何温暖的回应。
“怕嘛？谁欺负你了吗？有人打你吗？”
梁艳敏的话极具引导性，虽然许楠没有孩子，但是她已经在托儿所工作了好几年。她非常清楚，像顾知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很容易被语言引导而随声附和的。
在梁艳敏进门之前，贾凤莹和李慧芳一个在院子里组织孩子们如厕，一个在休息室给孩子们梳头。
而活动间里就只有许楠一个人，带着两三个刚刚如厕回来的孩子在洗手吃桃。
顾知白因为和小朋友们都不熟悉，年龄又比较小，在许楠对她安抚示好后，便把她当成了最信任的人，抓着她的衣角步步跟随。
这时候，休息间里的李慧芳也领着最后一个梳好头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小梁，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看给我们小白吓的。”
李慧芳打量了一下梁艳敏和许楠的表情，将孩子领到座位后，才开口对着梁艳敏问道。
她的这一句话说的模棱两可，这个“吓”既像是在嗔怪梁艳敏的严厉，也像是在暗示着梁艳敏，在她回来之前许楠的确给过顾知白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