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殿外风雪如刀。
年届不惑的大乾天子,景帝李世乾,正对着一堆雪片般的奏折出神。
他的眉宇间,有常年批阅国事留下的倦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
文官集团要“规矩”,军方集团要“军功”。
他们相互撕咬,相互牵制,他这个天子,才能安坐龙椅。
这微妙的平衡,是他亲手缔造的,也是他乐于见到的。
然而今夜,这平衡似乎有了崩塌的迹象。
“当——!”
一声古老而悲怆的钟鸣,竟穿透了层层宫墙,沉沉地撞入养心殿。
李世乾执朱笔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一滴浓墨自笔尖坠落,在奏折上描绘江山社稷的明黄绢布上,洇开一团狰狞的黑。
他霍然抬头,眼中所有的疲惫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玄甲警钟!
那口在镇国府蒙尘十年,本该与一个时代一同死去的警钟!
它代表的,是那个老人压抑了十年的怒火!是整个大乾军方不屈的魂!
它响了,便意味着有能让这大乾国祚为之动摇的大事,发生了!
“来人!”李世乾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贴身大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给朕查!立刻!镇国府,出了什么事!”
“遵……遵旨!”大太监领命,刚退出去。
另一名小太监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
“陛……陛下!太师大人在宫门外求见!他说……他说天要塌了!”
赵千秋?
李世乾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能让那只老狐狸方寸大乱,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预料。
“让他进来。”
很快,当朝太师赵千秋,披着一身寒气,踉跄着冲进养心殿。
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官袍,此刻竟有些凌乱。
他连君臣大礼都忘了,一进门便跪伏于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陛下!您要为我大乾的法度做主啊!”
“镇国府反了!萧镇国那个匹夫,他要带着那群骄兵悍将,在这京都掀起兵变啊!”
李世乾心头一沉,脸上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渊,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说。”
赵千秋见状,立刻将镇国府杖毙王德玮,包围安乐侯府的事,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叙述了一遍。
在他口中,萧镇国成了一个借口“来历不明的玄甲之后”,便滥杀朝廷命官,围攻开国功侯,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他绝口不提赵无忌焚烧牌位,欺辱龙晨之事。
“陛下!萧镇国手持玄甲铁券,假传太祖遗命,此例一开,我大乾法度将荡然无存!国将不国啊!”
“恳请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出动禁军,将这群叛逆就地格杀,以正朝纲!”
赵千秋叩首于地,声泪俱下。
李世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这位帝王的心中,却早已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片了然的冰海。
玄甲之后?
龙家……
萧镇国那个老家伙,终究是为了龙家,拔出了那把十年未曾出鞘的刀!
好!
打得好!杀得好!
王德玮、赵康之流,不过是趴在帝国肌体上吸血的蛆虫,早就该碾死了!
李世乾的内心深处,甚至涌起了一股久违的快意。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作为皇帝,他必须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萧镇国的怒火是刀,但这把刀,必须握在他李世乾的手里。
他必须让京都的这场大火,烧得恰到好处。
烧掉该烧的,留下他想留的。
念及此,李世乾猛地一掌拍在龙案之上!
“砰!”
这一声巨响,让整个养心殿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够了!”
李世乾的声音,不再是帝王的沉稳,而是一头被触怒的雄狮的咆哮!
“大乾的功臣之后,何时成了你赵千秋口中的贱籍!”
“朕还坐在这龙椅上!朕还没死!这大乾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颠倒黑白了!”
这一声怒吼,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赵千秋的脸上,直接把他给抽懵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应该安抚自己,然后降罪萧镇国吗?
李世乾根本不理会他的错愕,对着殿外发出雷霆般的喝令。
“传朕旨意!”
“着禁军统领秦广,亲率三千羽林卫,即刻前往安乐侯府!”
赵千秋闻言,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
陛下果然还是要维护朝廷的脸面!
然而,李世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告诉秦广,给朕死死地隔开玄甲营和安乐侯府!”
“在朕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
李世乾的眼中,闪过一抹属于帝王的、彻骨的森寒与决绝。
“若有不从者,无论是谁……”
“……杀无赦!”
……
安乐侯府外。
长街尽头,两股同样钢铁意志拉满的洪流,在风雪中沉默对峙。
一方,玄铁重甲,黑得深沉,如从九幽爬出的恶鬼军团,杀气凝成实质。
一方,明光金甲,亮得刺眼,如护卫天门的天兵神将,威严不可侵犯。
玄甲营跟羽林卫正在对峙中。
大乾最锋利的矛,与大乾最坚固的盾,在这一刻,互指锋芒。
空气中,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和两军将士那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只要一声令下,一场血腥的同袍相残,便会在这京都的心脏,轰然上演。
禁军统领秦广,骑在马上,只觉得口干舌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对着那片沉默的黑甲,沉声喝道:“魏将军!你我同殿为臣,何必拔刀相向!”
“末将奉陛下口谕而来,还请魏将军退兵!莫要让陛下为难,更不要让袍泽流血!”
魏战手持那把尚在滴血的战刀,冷漠地抬起头。
他的声音,在玄铁面罩之下,沉闷而决绝。
“秦统领,我只奉军神之令!”
“今夜,安乐侯府的血,必须流!”
“谁敢拦我,谁就是我玄甲军的死敌!”
“你——!”秦广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
“魏战!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魏战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战刀,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
气氛,瞬间被拉到了断裂的边缘。
一场足以震惊整个大乾王朝的兵变,已在悬崖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