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斯通感觉自己像是从万米高空被狠狠掼回地面。
意识回归的瞬间，五感如同被强行接通的劣质电路，爆发出尖锐的、失真的轰鸣和刺痛！遗迹山谷阴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苔藓的腥气，狠狠灌进他灼痛的肺叶。
耳边是玛雅压抑的喘息、老杰克液压义肢嘶哑的呻吟，还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
更糟糕的是身体。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烧红的烙铁沿着皮肤下那些硅基化的蓝色脉络狠狠熨过！烙印污染虽然被流萤在意识层面强行击溃了核心逻辑，但那残留的“源初”印记如同深入骨髓的放射性尘埃，持续散发着冰冷而贪婪的辐射。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的不是血浆，而是融化的液态金属和碎玻璃渣的混合物。
“呃…嗬…”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微弱的蓝色荧光。
“别动！”玛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一把将他按回冰冷潮湿的地面。
她的手指冰凉，却异常稳定地检查着他颈动脉的搏动和手臂上那个焦黑的伤口边缘——那里，几颗比针尖还小的幽蓝晶体，如同顽固的苔藓，正试图从焦痂下重新探出头来。
“那鬼东西…还在长？”玛雅的声音绷紧了，抬头看向一旁沉默佝偻的老杰克。
老杰克没有回答。他那只裂开的红色电子义眼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个丑陋的、仿佛被烧灼过的黑洞。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遗迹洞口的方向——那里，暗红色的能量光束轰击留下的熔洞边缘，暗红色的岩浆尚未完全凝固，如同狰狞的伤口。
而洞口内部，那脉动的幽蓝光芒比之前更加狂暴，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在深渊中喘息，每一次明灭都让整个山谷的空气产生低沉的共鸣。
“它尝到味了…”老杰克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的冰冷。
“‘源初’的碎片…和他体内的烙印…是绝配的饵食…不彻底清除源头…他迟早会被吸干…变成那东西爬出来的第一块垫脚石。”
王斯通听着，寒意比山谷的风更刺骨。他集中残存的意志，试图在脑海深处呼唤：
“流萤…？”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嘈杂的、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噪音，其中夹杂着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
[锚点…状态…受损…外部干扰…强…遗迹场域…压制…通讯…不稳定…]
[核心…逻辑…重构中…需要…时间…]
流萤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断续，显然在遗迹核心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跃迁和对抗“源初”意志的冲击中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受了某种“内伤”。它还在，但暂时被遗迹残留的强大力场干扰着，如同陷入泥沼的灯塔。
就在这时！
[警告！高能量反应！空中目标！高速接近！]
流萤的警告突然在王斯通混乱的意识中强行挤入，虽然微弱却带着刺耳的警报感！
[识别：赛博塔武装浮空艇！型号：‘秃鹫’IV！数量：3！武器系统：激活！]
几乎在流萤警告的同时，老杰克那只完好的耳朵猛地一颤，他如同嗅到死亡气息的老狼，猛地抬头望向阴沉的天际！
“趴下！！！”
老杰克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的玛雅和王斯通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覆盖住他们！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三道赤红的高能粒子束如同审判之矛，从低空掠过的三艘流线型黑色浮空艇腹部喷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区域！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泥土、碎石和烧焦的植被碎片横扫而过！王斯通感觉后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耳朵瞬间失聪，只有尖锐的蜂鸣！他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黑色礁石上，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咳咳…操！”玛雅灰头土脸地从泥泞中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看着刚才他们所在位置留下的三个焦黑的、深不见底的弹坑，心有余悸。
“布兰登的狗…阴魂不散！”
“不是布兰登…”老杰克挣扎着爬起，液压义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空中开始盘旋、准备第二轮打击的浮空艇，艇身上赛博塔那冰冷的蓝色鹰隼标志在阴郁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是公司…清理程序…他们知道‘源初’在这里被惊动了…我们是必须抹除的…‘污染源’和…‘目击者’！”
“怎么办？”玛雅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脉冲武器，能量指示只剩下可怜的一格。
“跑不过也打不过！”
王斯通忍着剧痛，背靠着冰冷的礁石，大脑在恐惧和流萤断断续续的警告中疯狂运转。空中是武装到牙齿的浮空艇，遗迹里是正在苏醒的恐怖存在，他和流萤的状态都糟糕透顶…
[扫描…右侧山壁…存在…大型人工结构…入口：隐蔽…标识：匹配…‘棱堡’前哨…] 流萤极其艰难地传递着信息碎片，伴随着强烈的干扰杂音。
棱堡？又一个老杰克提过的名字？
王斯通猛地看向老杰克，用尽力气嘶喊：“右边！山壁！‘棱堡’入口！”
老杰克那只独眼瞬间爆发出精光！他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早就知道那个地方。
“跟我来！快！”
他不再节省义肢的损耗，爆发出与佝偻身形不符的速度，朝着右侧陡峭、布满藤蔓和风暴刮痕的山壁冲去！玛雅拽起王斯通，几乎是拖着他跟上。
头顶，浮空艇的引擎发出更加低沉的咆哮，第二轮打击的充能光芒在武器端口亮起！
“咻咻咻...！”
密集的赤红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覆盖了他们奔逃的路径！
“卧倒！”玛雅尖叫着将王斯通扑倒！
灼热的光束擦着他们的头皮和后背射入地面和山岩，炸开无数碎石！王斯通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一块飞溅的滚烫石头狠狠砸中，剧痛钻心！
“这边！”老杰克的声音在爆炸的轰鸣中传来。
只见他在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藤蔓覆盖的山壁前猛地停下，液压义肢粗暴地撕开厚厚的藤蔓，露出下面一个锈迹斑斑、布满苔藓的金属舱门！门上，一个模糊的、被岁月侵蚀的三角盾牌内部嵌着齿轮的标记隐约可见——正是“棱堡”的标识！
老杰克从怀里掏出一个造型极其古老、如同黄铜钥匙和电子密匙结合体的玩意儿，狠狠插进门旁一个几乎被锈死的接口，用力一拧！
“咔哒…咯吱…嗡…”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厚重的舱门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涌出陈腐的、带着机油和尘埃味道的冰冷空气。
“进去！”老杰克吼道。
玛雅拖着几乎无法行走的王斯通，一头扎进了黑暗的缝隙。老杰克紧随其后，在第三轮粒子束将舱门外区域彻底化为熔岩地狱的前一秒，沉重的舱门在他身后“轰”地一声重新关闭！
“轰隆！！！”
剧烈的爆炸震动隔着厚重的金属舱门传来，整个山体都在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但门，挡住了。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应急逃生指示灯散发着惨淡的绿光，勾勒出一个巨大而空旷的金属空间轮廓。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绝缘材料老化的气味。
王斯通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玛雅靠在墙上，胸膛起伏，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老杰克则如同回到了自己家的老狗，拖着那条嘶嘶作响的义肢，径直走向空间深处一个控制台模样的巨大阴影。控制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几个关键的物理开关和接口还裸露着。
他摸索着，找到一个巨大的红色扳手开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
“嗡...滋啦！”
一阵电流过载般的噪音响起，控制台上方，几盏巨大的、布满蛛网的弧形顶灯闪烁了几下，然后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亮。
这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巨大控制中心。
环形的控制台布满老式的物理按键、旋钮和早已熄灭的CRT屏幕。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已经褪色的区域地图和布满灰尘的蓝图。中央地板上，一个由厚重防弹玻璃覆盖的、深不见底的竖井通向下方，玻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这里的一切都凝固在二十年前，带着“冥河计划”时代特有的、粗犷而冰冷的工业感。
“暂时…安全了…”老杰克背对着他们，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他佝偻的身体靠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仿佛随时会散架。“赛博塔的狗…打不穿‘棱堡’的装甲…但…他们知道我们在里面…围困…只是时间问题…”
玛雅扶着王斯通靠墙坐下，撕开他被碎石划破的裤腿，露出小腿上红肿淤紫、甚至隐隐透着不正常蓝光的伤口。她拿出简易的医疗包进行处理，动作麻利但眉头紧锁。
“老杰克，”玛雅的声音在空旷的控制中心里带着回音，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棱堡’、‘冥河计划’、‘织网者’、‘源初’…还有斯通身上的烙印…这些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布兰登到底想干什么？那个‘源初’又是什么鬼东西？”
老杰克沉默着，布满油污和灰尘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控制台上一个模糊的、三角盾牌齿轮的蚀刻标记。昏黄的灯光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
过了许久，就在玛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和悲凉：
“‘源初’…不是什么协议…也不是AI…”
他缓缓转过身，那只仅存的、布满血丝的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看向靠墙喘息、皮肤下蓝光不安闪烁的王斯通。
“它…是瘟疫。是来自现实宇宙之外…维度夹缝里的…信息态癌变。”
“而布兰登…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蠢货…”
老杰克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他以为自己唤醒的是神…是力量之源…”
“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了所有愚蠢与绝望的尖利：
“他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锁！他唤醒的…是啃噬这个宇宙根基的…信息熵之癌！”
控制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杰克嘶哑的尾音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回荡，如同丧钟的余韵。
王斯通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缓慢“生长”的幽蓝晶簇，感受着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污染，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窗外，透过布满灰尘和裂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三艘赛博塔的“秃鹫”浮空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低空盘旋，封锁着山谷。更远处，海天相接的墨色地平线上，酝酿着新一轮风暴的厚重云层，正翻滚着吞噬最后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