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转瞬即逝,靖王府上下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仆从们个个屏息凝神,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只因今日是久居老宅的周老夫人回府的日子。
清晨,沈清辞便命人将王府上下打扫得一尘不染,自己则身着庄重的王妃朝服,率领一众仆从在府门前恭候。
糯糯也被打扮得格外精致,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锦缎小袄,头发梳成两个小圆髻,系着同色的丝带,活脱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娘亲,祖祖是什么样的人呀?”糯糯拽着沈清辞的衣袖,小声问道。
她前夜偶然听见苏嬷嬷与丫鬟们私下议论,说老夫人脾气古怪,很不好相处。
沈清辞弯下腰,轻轻整理着糯糯的衣领,柔声道:“祖祖是爹爹的母亲,也就是糯糯的祖母。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糯糯要乖乖的,不要吵闹,知道吗?”
糯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对这位“眼睛不好”的祖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辰时三刻,一顶八人抬的绛紫色轿辇在王府门前稳稳落下。
轿帘掀开,一位身着深褐色万寿纹长袍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她头发银白如雪,整齐地梳成一个圆髻,簪着简单的玉簪,面容严肃,眼神虽有些浑浊,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恭迎母亲回府。”沈清辞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
身后的仆从们齐刷刷跪倒一片。
周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沈清辞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扫向她身旁的糯糯。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怀疑。
糯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乖巧地跟着母亲行礼,软软地唤了一声:“祖祖安好。”
老夫人没有回应,只是拄着沉香木拐杖,径直向府内走去。
“都起来吧,到福寿堂说话。”
一行人簇拥着老夫人来到她昔日居住的福寿堂。
堂内早已备好软垫和热茶,熏香袅袅,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然而,众人刚落座,茶水尚未斟满,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丫鬟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王妃娘娘,小郡主她卡在花园的墙缝里了!”
沈清辞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她立即起身向老夫人告罪:“母亲恕罪,儿媳去看看便回。”
周老夫人皱起眉头,显然对这番混乱十分不悦:“什么墙缝?成何体统!老身也去看看,究竟是何等顽劣的孩子,竟能卡在墙缝里。”
当众人匆忙赶到花园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哭笑不得。
只见糯糯的小身子牢牢地卡在一面镂空花墙的梅花形墙洞里,确切地说,是她圆滚滚的小屁股被卡住了。
她头朝外,四肢在空中无助地晃动着,活像一条挂在钩子上的小鲤鱼。
“娘亲!娘亲救命!”糯糯带着哭腔喊道,小脸憋得通红。
“糯糯出不来了!”
原来,在等待老夫人驾临的间隙,糯糯在花园里玩耍时,一眼瞥见花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好奇地凑过去,发现是一面边缘有缺口的旧铜镜。
出于“捡宝”的天性,她当即决定要把它收入囊中。
奈何花丛茂密,她的小手够不着,便想从墙洞钻进去。
谁知进去容易出来难,捡到镜子后一转身,小屁股就被卡得死死的。
“别怕,娘亲在这里。”沈清辞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女儿的身子,轻轻地往外“拔”。
几个丫鬟也上前帮忙,扶着糯糯的肩和腿。
经过一番努力,伴随着糯糯“哎呀”一声,她终于被成功“解救”出来,只是绯红的小袄上沾了不少墙灰,头发也乱了几分,看起来颇为狼狈。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糯糯刚一脱困,不是扑进母亲怀里撒娇,而是立刻转身又钻回花丛,片刻后举着那面旧铜镜钻了出来,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看!娘亲,糯糯捡到宝贝了!”
这一幕恰好被随后赶来的周老夫人看在眼里。
她原本打算严厉训斥这个不懂规矩的孩子,却在看到糯糯那双清澈明亮、与自己儿子幼时极为相似的眼睛时,心头莫名一软。
但面上依旧严肃,斥道:“胡闹!堂堂王府郡主,钻墙洞,成何体统!”
若是寻常孩子,早被这严厉的呵斥吓哭了。
糯糯却不怕生,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老夫人面前,仰着小脑袋仔细端详着这位“脸上皱皱的”祖祖。
忽然,她伸出小手,将刚捡到的铜镜递到老夫人面前。
“祖祖,这个给你。你晚上照照,明天一定什么都好!”糯糯的语气稚嫩却充满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接着,她又认真地补充道:“糯糯为了捡它,差点就死掉了呢!”
这番童言无忌的话,让周围的仆从都倒吸一口凉气。
苏嬷嬷更是急得直给糯糯使眼色。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周老夫人盯着那面边缘破损、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铜镜,沉默了片刻,竟然伸手接了过去。
“尽是些胡言乱语。”
老夫人语气依然严厉,但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还不快带她去换身衣裳,像什么样子。”
晚间,沈清辞亲自到福寿堂侍奉老夫人用膳,并趁此机会,屏退左右,将近日发生的事,从祭祖异象、千草楼相遇糯糯、祠堂发现葬泽蛊到国师鉴定结果,原原本本地禀告了周老夫人。
老夫人静静地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面旧铜镜,始终未发一言,但眼神变幻不定,内心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福寿堂内突然传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服侍老夫人洗漱的丫鬟惊喜地发现,老夫人那双缠绵多年,视物模糊的眼疾,竟然一夜之间大为好转。
她不仅能清晰地看清丫鬟衣服上的绣花纹样,甚至还能自己穿针引线。
“镜子……是那孩子的镜子……”周老夫人激动得双手微颤,紧紧攥着枕边那面旧铜镜。
她清晰地记得,昨夜入睡前,她鬼使神差地真的按照糯糯所说,对着镜子照了照。
此刻,她心中对糯糯“福星”的身份已然信了七八分。
就在这时,柳如烟按惯例前来请安。
她不知老夫人身上发生的奇迹,仍想借机诋毁糯糯。
“母亲昨日受惊了。那野……那孩子实在顽劣不堪,缺乏管教,竟冲撞了母亲……”柳如烟故作关切地道。
然而,她话未说完,周老夫人便冷冷地打断了她:“住口!老身看你是心思不正,惯会挑拨离间!”
柳如烟顿时脸色煞白。
老夫人目光如炬,当即下令:“来人!柳侧妃言行无状,其婢女小翠,撺掇主子,立即驱逐出府!柳氏禁足凝翠馆,抄写《王府诫》百遍,没有老身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这一连串严厉的惩罚,不仅整顿了家风,更明确表达了周老夫人对王妃沈清辞和糯糯的坚定支持。
消息很快传遍王府,下人们看待糯糯的眼神,从此彻底不同了。
而始作俑者糯糯,此刻正在漱玉轩的后院里,开心地将新捡到的一片形状奇特的落叶放进她的宝贝绣囊里,对发生在福寿堂的一切浑然不觉。
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只觉得,这个新家,似乎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