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三十里处,有座年久失修的三清观。
道观门前的石阶已被岁月磨得圆滑,缝隙间冒出倔强的青草。
朱漆大门褪色严重,唯有门环上偶尔被香客触摸的地方,还隐约可见昔日的荣光。
时近黄昏,道观后院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糯糯,你又把张婶家的簸箕拿回来了?”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玄云站在院中,望着角落里堆成小山的“垃圾”,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堆垃圾里,有缺了口的瓦罐,几近秃顶的扫帚,甚至还有邻村李屠夫家昨日刚丢的杀猪刀。
“师父,这不是拿,是捡!”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娃从一堆枯树枝后探出头来。
她身着洗得发白的道童服,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脸上沾着泥土,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
小女娃叫糯糯,五年前被遗弃在道观门口。
玄云道长仍记得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他推开道观大门,发现门槛旁放着一个襁褓。
婴孩不哭不闹,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攥着一块刻有“糯”字的玉佩。
玄云沉吟片刻,便给女娃取名“糯糯”,寓意团圆美满。
说来也怪,自糯糯来到道观,原本门可罗雀的三清观竟渐渐有了香客。
先是京城一位迷路的富商前来讨水喝,临走时捐了一大笔香火钱,后有巡抚大人途经此地避雨,认为道观风水好,命人修缮了一番。
于是观中上下都将糯糯视为福星,玄云更是将她视如己出。
唯有一点让全观头疼的是,这孩子对捡拾物品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昨日王婆婆送来一篮鸡蛋道谢,转眼你便把人家的鸡也给抱回来了。”玄云指着墙角新添的芦花鸡。
“这已是本月第三只了。”
糯糯抱起脚边打盹的大黄猫,理直气壮地说:“它们喜欢跟我回来!大黄是吧?”
大黄猫慵懒地“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手臂。
“可张婶今早找上门来了,说家里正要用簸箕。”玄云无奈地摇头。
糯糯眨巴着大眼睛,忽然放下猫,跑到那堆“宝贝”前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个边缘破损的簸箕,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用完了,现在还给她行吗?”
玄云看着徒弟天真无邪的脸庞,到嘴的责备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并非有意捣乱,只是单纯地认为每一样物品都值得珍惜,不管它多破旧,在她眼里都是宝贝。
然而,邻里纠纷却与日俱增。
道观几乎成了废品回收站,玄云不得不三天两头上门赔罪。
当晚,玄云在祖师爷像前静坐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糯糯,来。”
他朝正在院子里数石子的糯糯招手。
“师父,你看这颗石子会发光!”糯糯献宝似的捧着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玄云接过石子,轻轻摩挲着徒弟的头发:“糯糯,你可知自己从何而来?”
糯糯歪着头:“师父捡来的呀。”
“不全是。”玄云深吸一口气,开始编织一个他思考已久的谎言。
“你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只因出生时有高人批命,说你五岁前需远离家门,方能平安长大。”
糯糯的眼睛瞪得溜圆。
“如今你已满五岁,是你回家的时候了。”玄云继续道。
“你家中如今霉运缠身,急需你这福星回去镇宅转运。”
“我真的有爹娘?”糯糯的小手紧紧抓住玄云的衣袖,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自然。”玄云硬着心肠点头。
“你家在京城,有高高的门楣,大大的宅院,你爹娘日日盼着你回去呢。”
这一夜,糯糯兴奋得难以入眠。
她翻出自己最爱的小包袱,那是玄云用旧道袍改的,开始收拾行装,发誓要把自己最珍贵的宝贝都带给爹娘看!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道观时,糯糯已经整装待发。
她的小包袱鼓鼓囊囊,装着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宝贝。
色彩斑斓的石头、光滑的瓦片、漂亮的羽毛、还有一把晒干的狗尾巴草。
“记住,一路向北,见到最高的城门就是京城了。”玄云将几个铜板和一张饼塞进她的包袱,声音哽咽。
“见到爹娘后,要听话……”
小糯糯重重点头,迈着坚定的步伐下山去了。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玄云才颓然坐倒在台阶上,喃喃自语:“福生无量天尊,也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对是错……”
而此刻的糯糯,正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她的小包袱越来越重,因为一路上她又捡了不少宝贝。
一块形状奇特的破瓦片、几颗溪边闪亮的小石子、甚至还有一只完整的知了壳。
“爹娘会喜欢这个吗?”
她举起知了壳对着阳光看,自言自语道。
日头西斜,糯糯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掏出玄云给的饼,小口啃着。
山路越走越荒凉,两侧树林在暮色中显得阴森起来。
糯糯开始想回道观了。
师父虽然总是唠叨,但晚上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爹娘真的会喜欢她吗?
会不会嫌弃她捡的这些宝贝?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囡囡,天快黑了怎么一个人在路上?”
糯糯回头,见是个嘴角有痣、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挎着个菜篮子。
“婆婆,我要去京城找爹娘。”糯糯老实回答。
老婆婆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糯糯:“京城?哎呦,那可远着呢!婆婆正好也要去京城看女儿,要不咱们结个伴?”
糯糯警惕地后退一步,想起玄云的叮嘱,莫与陌生人说话。
“瞧你这小脸脏的,饿了吧?”老婆婆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来,先吃点东西。婆婆认识京城所有大户人家,说不定能帮你找到爹娘呢!”
包子的香气飘来,糯糯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她犹豫地看着老婆婆慈祥的笑容,又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最终点了点头。
“真乖,婆婆家就在前面镇上,今晚你先住下,明儿一早婆婆就带你去京城!”老婆婆牵起糯糯的手,嘴角那颗痣随着笑容扭动,在暮色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
与此同时,京城靖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靖王妃沈清辞跪在王府后山的祖坟前,已是两个时辰。
她身着素服,不施粉黛,却难掩天生丽质。
只是那双本应明亮的眸子,如今布满血丝,眼下是深深的青黑。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媳沈清辞叩请。”
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夫君明轩缠绵病榻两载,府中庶子皆患顽疾。若祖宗有灵,请指明路,信妇愿折损自身寿数,换夫君安康……”
两年来,靖王赵明轩一病不起,王府请遍名医,均束手无策。
更诡异的是,王府子嗣接连出事。
二子赵星河莫名瘫痪,三子赵瑾瑜突发口吃,连侧室所出的子女也各有疾痛。
曾经门庭若市的靖王府,如今门可罗雀,人人都道王府犯了太岁。
沈清辞的祷告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就在她几近昏厥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际,伴随震耳欲聋的雷声,精准地劈在祖坟前的一块镇石上。
“轰!”镇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什么?”沈清辞惊骇抬头,只见裂缝中隐约浮现三行字迹。
千草楼,平安村,水月镇。
字迹金光闪闪,转瞬即逝。
待她揉眼再看,裂缝中空空如也,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祖宗显灵了!”
沈清辞激动的朝着祖坟重重磕了三个头,立即起身回府,准备依循指示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