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的笑声在喜堂中回荡,尖锐,刺耳,充满了病态的满足。
“疯子!”
“抓住他!这个杀人凶手!”
宾客们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尖叫着四散奔逃,整个大堂乱成一锅粥。
楚云昭没有动。
她只是用一种极度冰冷的姿态,注视着地上那个已经彻底撕去伪装的恶魔。
“拿下!”
她一声令下,身后的悬镜司缇骑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沉重的铁制枷锁“咔嚓”一声,锁住了吴言的四肢。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停止那癫狂的笑。
直到被缇骑们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他依然扭动着身体,试图去看楚云昭手中的凤冠,口中喃喃自语。
“我的艺术……我最完美的作品……”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周围的悬镜司缇骑们听着这疯话,只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爬上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邪恶。
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沈辞,正用手帕轻轻捂着嘴,压下一阵几欲冲破喉咙的咳嗽。
他的存在感一向很低,低到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心,他仿佛是一片静止的湖泊。
缇骑们的视线,在癫狂的吴言、冰冷的楚云昭、和那顶淬毒的凤冠之间来回移动。
最后,他们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病弱主事身上。
就是他。
就是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
他一没勘查现场,二没审讯犯人,仅凭着几句问话,几番推演,就将这个隐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恶魔,给活生生地揪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手段?
之前那些腹诽与不屑,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火焰,灼烧着每个人的脸颊。
他们手中的绣春刀,能斩断骨肉,却斩不断这诡谲的人心。
而这个男人的“嘴”,却比他们最锋利的刀,还要致命!
悬镜司,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一股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恐惧的情绪,在缇骑们的心中疯狂滋生。
大堂的喧嚣渐渐平息。
吴言被押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悬镜司最严酷的刑罚。
楚云昭安排好手下处理后续事宜,遣散宾客,查封现场。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穿过狼藉的地面,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看着自家那位向来眼高于顶、从不轻易服人的指挥佥事,走到了那个病秧子的面前。
然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楚云昭收起了佩刀,对着沈辞,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武者礼。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沈主事。”
楚云昭抬起头,她的双眸中,再无一丝一毫的轻视与怀疑,只剩下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折服。
“我楚云昭,服了!”
这五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悬镜司上下,谁不知道楚指挥使的脾气?能让她说出一个“服”字,比登天还难!
而今天,她不仅说了,还说得如此心悦诚服!
沈辞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对方称赞的不是自己。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楚云昭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以后悬镜司,你我二人,文武合璧!一切案情,皆由你主导,我楚云昭,负责执行!”
这句话,无异于当众宣布了沈辞在悬镜司的超然地位!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一个主文,一个主武。
一个用脑,一个动手。
这不仅仅是合作,这是楚云昭在向所有人宣告,她愿意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指挥权,分一半给这个男人!
沈辞看着她,终于微微颔首。
“好。”
一个字,便定下了悬镜司未来的格局。
……
无头新娘案,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闪电告破。
真凶的落网,让整个京城都松了一口气。
而破案的过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悬镜司新任主事沈辞,这个之前只因“病弱”和“后台硬”而为人所知的名字,一夜之间,响彻大幽官场。
皇宫,御书房。
皇帝听着心腹太监对整个破案过程的详细奏报,脸上的惊奇之色越来越浓。
“心理画像?收藏家情结?表演型人格?”
皇帝咀嚼着这些从奏报里听来的新鲜词汇,只觉得新奇又有趣。
“不入现场,不见真凶,只凭言谈,便断生死……这个沈辞,倒真是个奇才。”
“回陛下,确实是奇才,”太监躬身道,“据悬镜司的人说,那凶犯吴言被捕之后,一言不发,拒不招供。可沈主事只派人送去一句话。”
“哦?什么话?”皇帝来了兴趣。
“‘你的艺术,不该无人欣赏,将过程记录下来,方可流传后世’。”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诛心之言!对付这种疯子,就该用这种法子!”
笑声过后,皇帝的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此案破得漂亮,安抚了京城人心,也彰显了我大幽刑狱之威。当赏!”
他略一沉吟。
“传朕旨意,沈辞破案有功,赏黄金百两,宫绸十匹,玉如意一柄。”
“奴才遵旨。”
“等等。”皇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寻常赏赐,不足以彰其功。他不是体弱多病吗?”
皇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后,他提起了御笔。
“朕再赐他四个字。”
笔走龙蛇,墨迹饱满的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病。骨。阎。罗。
太监看着这四个字,心头猛地一跳。
以病弱之躯,行阎罗之事!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九五之尊的欣赏与戏谑。
“将这御笔亲赐,一并送去悬镜司,让所有人都看看,朕的悬镜司,不仅有利刃,更有神断!”
“遵旨!”
当华丽的仪仗捧着圣旨与御赐牌匾,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悬镜司衙门前时,整个衙门都沸腾了。
无数官吏涌出大门,跪地接旨。
当太监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唱出“御赐‘病骨阎罗’四字”时,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前列,身形单薄的沈辞身上。
他依旧在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可这一刻,再也无人敢小觑他分毫。
病骨为表,阎罗为里。
这个名号,将伴随他一生,成为他在这个时代最鲜明的标签。
从此,大幽官场,无人不知“病骨阎罗”沈辞。
他用最顶尖的现代心理学知识,在这个古老的刑狱世界里,掀起了第一场属于他自己的风暴。
然而,风暴的中心,往往也最危险。
夜深。
沈辞站在自己新官署的窗前,手中把玩着那柄温润的玉如意。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皇城巍峨的轮廓。
今日的荣耀与赞誉,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太多波澜。
对他而言,抓住一个吴言,不过是牛刀小试。
真正的猎场,从来不是这些藏在阴沟里的罪犯。
而是这片灯火辉煌之下的朝堂。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伺,那些因他今日锋芒过露而生出的敌意。
这盘棋,远比一个连环杀人案要复杂得多。
沈辞的唇边,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