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杀戮!那是净化!是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刘承恩的嘶吼在大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癫狂的喜悦。他将那支染血的“问心笔”举在眼前,痴迷地端详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你们不懂,你们这些蠢货永远不会懂!”
他猛地转身,用笔尖指向那个被他杀死的礼部侍郎的空位,脸上是扭曲的狂笑:“他,一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却满身铜臭!他用那双本该挥毫泼墨的手,去批阅那些充满了肮脏交易的公文!他用那张本该吟诵圣贤文章的嘴,去说那些阿谀奉承的污言秽语!”
“他在糟蹋自己!他在亵渎‘文’这个字!”
“我是在帮他!我是在‘净化’他!”
刘承恩的声音愈发高亢,逻辑却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让他沐浴焚香,换上最洁净的朝服,端坐在他自己的书房里。我问他,你的心,还是干净的吗?”
“他怕了,他求饶,他甚至想用金银来收买我!”刘承恩发出一阵鄙夷的嗤笑,“看,多么可悲!直到最后一刻,他想到的依然是那些污秽之物!”
“于是,我用‘问心笔’,蘸着他自己的血,为他‘洗心’!我划开他的胸膛,不是为了让他痛苦,而是为了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流出来!你们看到的血泊,那是我为他涤荡罪恶的墨池!”
“我将他的尸身摆成跪拜的姿势,面向窗外的圣贤书院。那是让他忏悔!让他向他背叛了一生的‘道’忏悔!”
“这,才是艺术!是死亡与新生交织的终极之美!你们却说那是屠杀?简直可笑!”
他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机,都与沈辞之前的侧写分毫不差,完美吻合!
这已经不是招供了。
这是凶手在炫耀自己的杰作,在向唯一能“听懂”的知音,展示创作的全过程!
整个公堂,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他们无法将眼前这个疯癫的老人,与那个受人敬仰、画作千金难求的大画师联系在一起。
恐惧,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
就在刘承恩的狂笑达到顶点的瞬间!
“哐当——!”
刑部大堂的厚重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禁军办案!所有人不许动!”
一声冰冷的暴喝炸响,数十名身披玄甲、手持长戈的禁军校尉如潮水般涌入!森然的甲胄,冰冷的兵刃,瞬间冲散了公堂之上诡异而疯狂的气氛。
为首的禁军都尉一眼就锁定了高举着血笔、状若疯魔的刘承恩,大手一挥:“拿下!”
“是!”
两名虎背熊腰的禁军校尉立刻扑了上去,一人扣住手腕,一人反剪双臂,只听“咔嚓”一声,刘承恩的胳膊被卸了下来。
“啊——!”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那支被他奉为圣物的“问心笔”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色的轨迹,“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我的笔!我的作品!”
刘承恩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挣扎着,却被禁军死死按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与嘶吼。
一场所有人都认定是铁案的谋杀,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即将伏法的将军。
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被一个躺在棺材里的病秧子,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彻底颠覆!
禁军将精神失常的刘承恩拖了出去,他那绝望的哀嚎声渐渐远去,可留在大堂内的震撼,却愈发浓烈。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那口黑色的棺材上。
汇聚到了那个面无血色、气息孱弱的青年身上。
这一刻,再也无人将他看作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药罐子。
那份智计,那份从容,那份洞悉人心、引诱恶魔自曝其罪的可怕手段……
这哪里是什么沈家大郎!
这分明是能看透人心,勾魂索命的……病骨阎罗!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忽然意识到,或许从沈辞被抬进刑部大堂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个自作聪明的凶手,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死寂之中,刑部尚书秦渊,这位在朝堂上见惯了风浪的老臣,缓缓从他的主审官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台阶。
他没有去看瘫软在地的张让,也没有理会那些噤若寒蝉的同僚。
他径直走到了沈辞的棺材前。
在满堂文武惊骇的注视下,这位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对着棺材里的青年,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揖。
“沈公子大才,洞察人心,明辨是非,本官……佩服至极!”
秦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既是震惊,也是敬畏。
“沈毅将军忠勇为国,却蒙此不白之冤,乃我刑部之失职!”
他直起身,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本官在此宣告,沈毅将军一案,纯属冤假错案!刑部即刻上奏陛下,为沈将军昭雪冤屈,恢复其所有官职与荣耀!”
话音落下,他转向身后的狱卒,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沈将军开镣!”
“是,是!”
狱卒们如梦初醒,慌忙上前,用钥匙打开了套在沈毅身上的沉重枷锁。
“哐啷啷……”
铁链落地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沈毅缓缓站直了身体。这位在北境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的步伐却有些沉重。他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走向他那个十年未见的儿子。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父子情深的拥抱。
沈毅只是站在棺材旁,沉默地看着里面那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青年。
那是他的儿子,却又如此陌生。
那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怖城府,那份面对满朝文武也毫不示弱的从容,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复杂与疏离。
沈辞也静静地看着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另一边,御史大夫张让瘫在地上,浑身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仅没能将沈家置于死地,反而因构陷忠良、颠倒黑白,办下如此惊天错案,而罪责难逃。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
皇宫,御书房。
灯火通明。
年轻的皇帝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一名小太监碎步跑入,跪在殿下,将刑部大堂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了上去。
皇帝手中那支蘸满了朱砂的御笔,在空中微微一顿。
一滴殷红的朱砂,从笔尖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宛若一滴鲜血。
他放下了笔。
“大幽何时出了如此一个有趣的人物?”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看向身边的司礼监大太监。
“宣他进宫。”
“朕,要亲自见见。”
与此同时,刑部大堂外。
在无数敬畏、忌惮、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老仆阿福默默地将棺材盖合上,然后与其他几名仆人一起,将棺材缓缓抬起。
沉重的棺木,在一片死寂中,被平稳地抬出了刑部。
来时,满城嘲笑。
去时,百官辟易。
“病骨阎罗”的传说,自此而始。
棺材内,沈辞静静地躺着,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