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1-13 12:36:03

予安迈向玄关暗影的脚步骤然冻结。皮鞋尖在地毯绒毛上犁出一道僵硬的深痕,脊椎骨节如同钢锉刮过。身后布料摩擦声窸窣响起——沈曦挣扎着从沙发沼泽里支起半副残骸,卷发如同被海藻缠绕的溺尸贴在汗湿的脖颈。她抬起下颌,目光死死咬住他石雕般的背影,瞳孔深处翻搅着濒死猎物才有的绝望挑衅,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剖解过的、腐肉般的脆弱。

“…留下。”

那两个字在空旷的客厅里撞出回声。予安缓缓转动脖颈,每一次骨节摩擦都发出无声的咆哮。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伪装早已剥蚀殆尽,露出底下冰冷的、如同冰川断层般的底岩。

“留下来?”他的声音平滑得如同刀刃刮过镜面,没有一丝活气,“提供哪项…售后服务?”他微微侧身,阴影从高耸的眉骨斜切而下,眼神像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姐姐不妨…说清楚些。”

“少他妈装!”沈曦猛地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昂贵皮面凹陷如同溃烂的疮口。虚张声势的咆哮里裹挟着硫磺味的战栗:“你知道我要什么!你收了我的钱!你剥开每一层皮钻进这里来——”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几乎戳穿空气,刺向他心口,“——不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炸裂的风箱,“别弄得好像…”声音陡然跌落,尾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近乎哽咽的嘶哑,“…好像是你在施舍我!”

她扬起下巴,脖颈绷紧,暴露出脉搏疯狂跳动的青筋:“过!来!”

最后两个字像带血的鱼钩,猛地扯紧予安脊背的肌肉!他骤然回身,巨大的阴影如同崩塌的山体瞬间吞噬了沙发上的女人!俯身的动作带着撕裂空气的罡风,冰凉的指腹如同刑具铐钳,精准而狠戾地攫住她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骨节连同其上精心涂抹的脂粉一并捏为齑粉!

“呃!”沈曦的痛呼被堵死在喉咙深处。

予安的唇如同烧红的烙铁,蛮横地碾压下来!那不是吻,是撕咬,是生铁浇筑的刑具在血肉上拖行的刮擦!他的牙齿凶狠地撬开她紧咬的唇瓣,肆虐的口腔裹挟着血腥气和硝石般的苦涩,攻城掠地,寸土不留!沈曦痛得蜷缩,双手本能地抵上他壁垒分明的胸膛,指甲绝望地抓挠,却只在紧致的皮肉上留下几道徒劳的红痕。

予安在短暂的、如同掠夺呼吸般的间隙抬起头,唇上沾染着艳红的血丝,如同嗜血的兽。

“闭嘴…”低沉的气音拂过她湿漉漉的鼻尖,字字如同从冰封地狱深处刨凿出来的刀刃,裹挟着寒霜,“…如你所愿!”

他猛地发力!几乎是将她从沙发深处暴力地撕扯出来!沈曦如同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被那铁钳般的手臂从软垫中拽离,重心瞬间失控,踉跄着狠狠撞进他岩石般坚硬的胸膛!撞得她眼前发黑,肺腑震荡!不等她找回一丝喘息,双手如同枯枝般被他一只大手轻易绞起,反扭扣锁在背后!

“啊!”沈曦痛得弓起背脊。

予安另一只冰冷的大手已强硬地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脖颈,如同祭祀台上被迫引颈就戮的白羊,只能仰面迎向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浓黑如同石油,粘稠得几乎滴落。他再次俯首,唇舌如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向她暴露在光线下的颈侧、凸起的锁骨,每一处啃噬都留下深红带血的烙印,标记着暴虐的占领。

“放开…痛!”沈曦的声音支离破碎,裹挟着剧痛的战栗和微弱如蝇的哭腔。

予安的唇几乎贴着她滚烫的耳廓,灼热的吐息裹挟着更锋利的话语钻入她痉挛的耳膜:

“痛?”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愉悦,“现在…才刚撕开序幕呢…姐姐。”

身体被裹挟着撞入走廊更深的幽暗。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光线在光洁的墙面上投射出他们扭曲纠缠的影子——拉长的、扭打的、如同两只垂死角力的困兽,在黑潭里疯狂撕扯。予安如同押解赴刑的死囚,半拖半抱地将沈曦推向走廊尽头的房门。脚步凌乱撞击着冰冷的地板,空洞的回响宣告着通往祭坛的旅程。

“砰——!”

卧室门被粗暴的肩肘撞开,旋即狠狠掼上!巨大的回声久久震荡。

事后,

惨白的月光被厚重窗帘切割成瘦骨嶙峋的窄缝,斜斜地投在凌乱如战场的羽绒被褥上。沈曦蜷缩在混乱的织物褶皱深处,如同一只被暴风撕碎羽翼的鸟,昏睡在温热的残骸里。电子脚铐锁住的脚踝斜斜搭在床沿,那点微弱的红光随她断续的呼吸起伏明灭,如同一只在阴湿地穴里喘息、将熄未熄的魔鬼之眼。予安赤裸的上半身如同一座冰冷的墓碑,从床畔的浓稠阴影中缓缓剥离。肌肉线条在月光残片的扫射下凝结成森冷的大理石雕痕,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灵魂的余烬,死死钉在卧室门缝之外——走廊尽头,那片吞噬一切的、名为“书房”的幽暗墓穴。

赤脚踏上冰凉柚木地板的瞬间,脚底传来了灵魂颤栗的回响。那木纹肌理在暗夜中的触感,穿透厚茧直抵记忆深渊——正是童年的烙印!母亲曾牵着他的小手,无数次踩过这条走廊,去往散发着书墨与化学试剂苦香的知识圣殿。每一次脚步都踏在阳光里。

母亲…我回来了…

予安的脚趾在冰凉的木纹上痉挛。书房门如同地狱入口矗立眼前。予安停在门口,黄铜门把映着窗外渗入的冷月幽光,像魔鬼的眼球嘲弄着他的迟疑。指尖悬在寒冰般光滑的把手上方三厘米处——却如同被雷亟,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法再推进分毫。

母亲…您最后看见的那片地狱…让您卑微的儿子…也看一眼!

指尖终于落下,如赴断头台。

“吱嘎——呀——”

腐朽门轴发出悠长而喑哑的叹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墓门被强行撬开,门后涌出带着强烈干燥尘土气息的、坟墓般的空气。

冰冷的月光如同惨白探照灯劈入死寂。尘埃在这道亡灵之光中狂舞,无数微小的银色飞虫在光柱里绝望地翻腾、碰撞。光束勾勒出书房内部与记忆严丝合缝的景象:窗前立着那只蒙尘的彩绘波西米亚陶罐,瓶身诡异的藤蔓图案在昏暗里扭曲蠕动;对面墙壁上,那张深绿暗金丝线交织的莫比乌斯环纹路壁纸,在光影下缓缓流动、自我吞噬,如同活着的深渊在呼吸。时间在此处彻底凝固,凝结成包裹母亲骸骨的尸蜡。

月光穿透现实的书房窗棂,瞬间溶解为两年前某个狂风暴雨的午后惨白天光。周母面容素净,憔悴如雪后枯枝,发髻松散,鬓角几缕白发在狂风中如蛛网飘摇。她踉跄扑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扒着冰冷玻璃,指节扭曲发白,如同吊死鬼最后的挣扎。另一只手中紧攥着一叠撕得粉碎的配方纸页碎片,如同破碎的遗书。窗外楼下,刺耳疯狂的警笛嘶鸣混合着无数记者变调的叫骂、照相机的咔嗒声浪,如同地狱犬的吠叫,穿透厚重的双层真空玻璃,持续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灵魂。

周母猛然回头,目光穿透时空投向予安站立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支离破碎、耗尽所有生机的惨笑。

“予安…”声音飘忽得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他们赢了…”碎纸屑混合着泪水黏在她被咬破的下唇,“妈妈…太累了…”眼神彻底熄灭的瞬间,她松开扒着窗沿的手,像一个折翼的风筝,又像一片厌倦了挣扎的秋叶,带着一丝诡异的、得到解脱般的松弛,朝着脚下那由警灯、镜头、尖叫和恶意编织的炼狱深渊,扑入虚无。

窗框冰冷刺骨,一如那天的钢铁!

予安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一步,又一步,踩在地狱的回响里,挪至记忆中最致命的那扇窗前。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如同要抓住什么早已消散的背影。指尖在触碰到坚硬冰冷的柚木窗框的瞬间——

“呃啊——!”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深处爆裂!

指甲如同五柄脆弱的骨刀,猛地狠狠抠进腐朽的木质!指关节因极限用力而爆出青紫,皮肤在粗糙木刺的切割下瞬间开裂!鲜红的血珠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指甲缝隙蜿蜒滴落,粘稠、温热,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刺目的、滚烫的猩红,恰恰与窗沿某处深棕色、早已彻底融入木材纹理的陈年暗渍…在月光下诡异地重叠、交融!

是…您的血吗…母亲?

愤怒与悲恸化作狂澜!予安猛地回头,失控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毒蛇,死死咬住靠墙那张宽大的书桌!他如同发狂的困兽,扑过去!双手攥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红木抽屉冰冷如铁的把手——

“哐当——!”

抽屉被蛮力拽出!里面叠放的、陈旧泛黄的羊皮纸册失去支撑,轰然滑落,如同坍塌的尸骸般散落一地!最上方摊开的那本厚重的皮革笔记本,页面早已卷曲发黄,一个干涸成深褐色的巨大咖啡渍晕染在页角,如同一张死亡宣告的烙印地图!

予安猛地抓起那本摊开的笔记!手指颤抖着,却极其迅速地翻动着脆弱的纸页!纸张发出濒死般的沙沙声。指尖掠过一页页熟悉流畅的字迹——化学分子式、实验数据标注、娟秀的心情感悟…

他的呼吸骤停!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在某一页的中央!

3月16日,阴。周氏实验室第三次发生样本污染事件。栀子花萃取液检测报告显示——重金属汞(Hg)含量爆表,超标数据…高达300倍!不可能!我的原始提取记录与安全参数…除非…他们!他们故意调换了我的原料桶!!

“呯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玻璃爆裂巨响,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骤然撕裂了书房的死寂!!

予安如同被重锤击中后心,猛地回头!

书房门口。

沈曦如同从地狱油井里爬出的幽灵,裹着那件属于予安的宽大白色衬衫——那象征着片刻混乱与短暂依存的衣服。下摆空空荡荡,两条赤裸的长腿在月光下惨白得晃眼,脚踝处电子脚铐的红光如同诅咒的眼睛。脚边,一个碎裂的水杯在月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寒芒,浑浊的水正无声漫开,浸润着珍贵地毯的绒面。她的瞳孔极度地扩散,如同受惊濒死的鹿眼,映着屋内惨淡的光和予安扭曲惊骇的面孔。嘴唇微张着,一丝水珠正沿着下颌流淌,坠向地面。目光死死锁在予安手中那本摊开的、沾染着陈年血迹与咖啡污渍的笔记本上。

死寂吞噬了尘埃落地的声响。

她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像审判的银针从冰窟中拔出,一字一顿,砸碎了月光与玻璃的残骸:

“真…的…是…你…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寒气和尘埃都吸入肺腑,染血的舌尖吐出最后的音符:

“周.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