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服饰精品店,
精品店里的空气是精心计算过的奢侈品。光线被特殊处理的玻璃筛过几层,落下如奶油般醇厚柔和的光晕,均匀泼洒在每一寸空间。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混合气息——崭新皮革清冽的鞣制气味,昂贵的羊毛织物天然带有的微甜暖意,与几乎察觉不到的、木制衣架散发出的淡淡雪松香氛,共同调和成一种无声的宣告:欢迎来到金钱绝对统治的洁净无菌之地。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纯色墙面里,像通往另一个平行宇宙的门户,无声地复制着由意大利设计大师精确排布的衣架阵列和神情冷漠的假人模特。
沈曦陷在最深处一张宽敞得过分的奶油色丝绒沙发里,身体姿态是一种刻意的松弛。手臂慵懒地搭在扶手上,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丝绒表面,如同女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匍匐在她脚下的、由真丝与羊绒编织成的广袤疆土。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前方,直到试衣间那扇沉重的、包裹着米白色皮革的门被无声推开。
予安走了出来。
昨日包裹在他身上的、那些精心剪裁以勾勒出每一寸诱惑曲线的修身衣物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定制衬衫。面料是天然未经过分加工的顶级埃及长绒棉,带着柔软的生命感,垂坠下的线条有着丝绸般柔顺的光泽,贴合着他肩胛与手臂的轮廓,却绝不紧绷,反而营造出一种从容不迫的空间感。他甚至试图去调整了一下脖颈间那条银灰色真丝领带的结扣,指尖在滑凉的丝绸表面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那个曾经深入骨髓的、带着撩人暗示的松弛感和肢体微语言像是融在骨头缝里的印痕,此刻还在细微的站立姿态中隐隐挣扎,如同鬼魂在新衣的束缚下徘徊不散。
沈曦抬起了眼帘。目光如同浸在冰水中的手术刀,缓慢、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度,从他那被衬衣肩线支撑得异常挺括的肩头开始,一寸寸向下切割扫描,掠过平直的胸膛,收紧的腰线,最终落在那条同样剪裁绝伦、裤线如刀锋般笔直利落的西裤之上。那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挑剔的审视,如同工匠在打磨一块待售的璞玉。
“从现在起,你是沈曦的男朋友——”
镜面中沈曦的瞳孔映出予安正在拉平袖口的细微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滞。
“常青藤经济学博士候选人,华尔街崭露头角的并购新星,”
她的目光落在他尚未褪尽风尘气的眉眼。
“把你骨头缝里那些…为讨好金主刻意堆砌的风尘气,给我——洗、干、净。”
予安的背影僵了僵,没有回头,径直再次走进了那间被柔和灯光包裹的试衣间。厚重的门合上,隔绝了所有视线。片刻后,当他再次走出时,已然换上了一身羊绒混纺的休闲西装外套。颜色是沉敛的深空灰,质地温软细腻如浮云,廓形宽阔流畅,内里的浅米色高领羊绒衫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只余下颚清晰干净的线条和那双在强光下更显幽深的眼睛。一切指向内敛、从容与不动声色的昂贵。
沈曦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下颌线微不可察地一紧。随即,她微微侧过脸,对着身旁如同影子般侍立、屏息凝神的店员抬起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尖涂着冰透的裸粉色甲油,点向刚刚被予安试穿过的几处。
“刚才试过的这几套,”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自然定理,“全都包起来。”紧接着,那根手指优雅而坚定地抬起,指向前方左侧一片以米色系为主的区域,然后流畅无比地平移,指向对面由深蓝与格纹主宰的另一大片陈列空间,整个手势在空中划出一个囊括了近乎半个店面展示区域的巨大扇形。“这个区域,到这个区域…”她的指尖在最终落点处似有若无地轻轻一顿,仿佛在空气中敲下最后一枚无形的印章,“送去这个地址。”
店员脸上的恭敬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种近乎宗教朝圣般的谦卑。他双手接过那张通体纯黑、边缘镶嵌着难以察觉的暗金纹路的卡片,如同接过了一件圣物,微微躬身后便迅速消失在一排排衣架之后。
私人造型工作室,
空气在这里被精确分割。雪白、锐利的射灯如同镭射束,从各个角度精准聚焦在空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如同解剖台般的银白色化妆椅上。冰冷的金属支架折射出寒光,四面八方是各种形状锋利、用途不明的金属器械,像极了外科手术室里的陈列柜。巨大的环状镜面环绕着化妆椅,将坐在上面的人从各个角度无情地照射、分解,最终再组合成一个支离破碎的多重影像。这里不是美容院,是未来感与冰冷艺术感叠加的基因重塑场域。
予安坐在那张“解剖台”上,背脊挺直,像一尊等待最后塑形的石膏像。经验丰富的设计师围着他,动作精炼高效得如同操作精密仪器的工程师。冰冷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发丝,冰冷的剪刀发出“嚓嚓”的脆响,细碎的黑发飘落。发蜡特有的清冷化学气味在空气中弥散。梳齿的硬挺塑胶片在他发间穿梭,力度稳定而不容置疑,每一次梳理都带着改造者的绝对权威。刀锋般的剪影在冷光灯下明灭交替。
沈曦斜倚在远离冷光的暗处。一张深邃如午夜海面的丝绒沙发吞没了她大部分身形,只有手中那杯红酒在昏暗里微微晃动,杯壁折射出一点琥珀色的、粘稠的反光。她并未真的翻阅搁在膝上那本封面设计凌厉的顶级时尚杂志。她的视线,更多是穿过镜面的无限反射与折射,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化妆椅上那个人的后脑轮廓上。她凝视着那些被剪断飘落的发丝,如同审视一件艺术品在重新打磨过程中飞溅的废料。
设计师的手指将发蜡均匀抹开,塑形,如同在塑造一件精密模具。发蜡带来固定不移的质感,每一根发丝都失去自由生长的方向。设计师最后完成定型,一个线条冷峻、精英感十足的轮廓清晰地印在镜面中。沈曦看着镜中的予安,眼神冰冷。她晃动手中的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粘稠的痕迹。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三个月。买断你所有时间,彻底属于我。剧本很简单,做一堵最光鲜亮丽的墙,替我挡掉那些家里塞来的苍蝇。我只有一个标准,你要成为一面镜子——映照得那些自以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瞬间觉得…自己连你的裤脚都高攀不起。”
镜中凝固了。
一个全新的予安。每一根发丝都精确归位,服帖又极具力量感地勾勒出饱满的额角与干净利落的鬓角。眼神幽深,被雪白强光照耀得几乎有些晃眼,里面翻涌着复杂而冰冷的情绪,如同深潭下封冻着未息的烈焰。与昨夜在昏暗包房里解开丝质衬衫纽扣的那个男模判若两人。镜中倒影的西装线条挺阔、面料高级,如同镀金的铠甲。只是这身华美铠甲里囚禁着的灵魂,正发出无声的嘶吼。
华尔街新锐?
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精致到冰冷的自己,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掠过荒诞的嘲弄。
可笑。
设计师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商品。设计师整理他领口的动作精准得像调整枪械部件。
这身皮囊倒像在打磨一件武器,他试图扯动嘴角,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是想借我的手,去扇沈家那些人的脸?借我报复?呵。
心中有个声音在冷笑,寒冰一样刺骨。
清醒点!她是你仇人的女儿!周予安,别忘了——你才是执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