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1-13 12:04:59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粗暴地取代了废墟中尘埃与血气的浑浊。意识如同被强行拖拽着,从一片布满文明回响与冰冷数据的深海,浮上海面。

刺目的白光。

不是博物馆穹顶破口投下的、被污染的城市天光,也不是星火眉心那点温暖的生命星火。而是某种……人造的、毫无温度的、过分明亮的光线。它穿透薄薄的眼睑,在视网膜上烙下鲜红的印记,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感。

耳边,规律的敲击声和废墟的死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背景嗡鸣,像是大型通风系统在运转,其间夹杂着模糊的、压低的谈话声,还有……金属器械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

身体的感觉也在回归。并非好转,而是感知到了更清晰的“不适”。身下不再是冰冷坚硬的碎石,而是一种略带弹性、表面光滑的材质(某种医疗床?)。沉重的被子覆盖到胸口,布料洁净却粗糙。几处最严重的伤口——后背、被压的左腿——传来被妥善包扎后的、闷胀的钝痛,而非之前撕裂般的剧痛。口中残留着一种奇怪的甜味,像是某种营养液的余味。

我们……得救了?

这个念头并未带来预期的狂喜,反而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意识深处,激起的是一片沉郁的迷雾和高度警惕的涟漪。

我(林默)极其缓慢地、控制着眼睑肌肉,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迅速对焦。

纯白色的天花板。无缝。散发着柔和的、却是人造的光线。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个几乎与天花板融出的通风口。

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所及,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壁同样是纯白色,光滑无缝。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金属的,紧闭着,看不到外侧门把手。房间内除我躺的这张床外,只有另一张同样的床,以及床头一个闪烁着微弱绿色信号的、不明用途的小型仪器。

另一张床上,躺着星火。

他依旧在沉睡,脸色比我最后印象中要红润一些,呼吸平稳悠长。他身上也盖着同样的白色被子,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隐约可见下方的留置针头。他眉心那点白金色的印记黯淡了下去,几乎看不见,只有凑极近才能察觉到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如同休眠的火山。

他还活着,状态似乎稳定了。这让我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但下一秒,更强烈的警觉感便攥紧了我。

这里太“干净”了。太“安静”了。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个人物品,甚至没有通常医疗场所会有的呼叫铃或监控摄像头(或者它们被完美隐藏了)。空气循环系统带走了一切气味,只留下那种标准化的、冰冷的“洁净”感。这不像医院的病房,更像……实验室的观察室?或者……高级别的隔离舱?

“本源”意志那冰冷的磐石核心在我识海中微微震动,幽蓝的数据流无声滑过,带着高度的计算和审视意味。它在分析环境数据,试图匹配已知模式,但反馈结果全是“未知”或“权限不足”。那丝被吸纳的“归墟”虚无暗影,则如同潜伏的毒蛇,对环境流露出本能的排斥和饥渴。

“林默”的个体意识则在疯狂敲响警钟。救援队呢?官方人员?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为什么把我们单独安置在这个封闭空间?那种被注视、被分析的感觉,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我维持着极缓慢的呼吸,眼皮的缝隙保持最小,继续观察。身体如同凝固的石头,连指尖都不敢轻微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仪器绿灯规律的闪烁,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

嗤——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响起。那扇密封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种略显臃肿的、材质特殊的白色防护服,连体设计,头罩是完全透明的面罩,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男性的脸。面容普通,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略显僵硬的“关切”。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偶尔划动。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星火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观察他的睡眠状态,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视线转向我。

我立刻闭上眼,将全身的肌肉放松到极致,模仿着星火那种深沉的睡眠状态,只有听觉和那丝微弱的意识感知提升到极限。

脚步声靠近。很轻,带着防护鞋底特有的摩擦声。他在我的床边停下。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没有审视,没有好奇,更像是在……核对数据?一种被当作物品打量的冰冷感顺着脊椎爬升。

片刻后,他拿起床头的仪器,似乎在上面操作了一下。仪器发出极其轻微的“嘀”声。

然后,他转身,走向星火的床边。同样的流程:观察,核对仪器数据。

完成这一切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两张床之间,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似乎在进行某种记录或汇报。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略微有些失真,但清晰可辨,语气平和得像是在朗读说明书:

“编号:S-01,S-02。生命体征持续稳定。‘源初印记’(Prototype Imprint)活性降低至基准线以下,波动平缓。外部能量污染指数持续下降,已接近安全阈值。未观察到攻击性或排斥反应。建议维持当前观察等级,营养支持可逐步增量。”

S-01?S-02?源初印记?能量污染指数?

这些冰冷的、非人化的术语像一把把锉刀,狠狠刮过我的神经!他们果然知道!他们不仅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甚至在对我们进行量化分析!我们不是被救的“幸存者”,而是被回收的“样本”!

强烈的愤怒和寒意席卷而来!识海中,“本源”的冰冷数据流瞬间加速,那丝“归墟”的虚无暗影也躁动起来,只有代表“林默”和“星火”生命印记的白金星火在剧烈摇曳,抵抗着这种被物化的恐惧。

我必须知道更多!

就在穿着防护服的男人记录完毕,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预兆!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直直地刺向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语气,在这寂静的白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刺耳!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即将踏出的脚步瞬间定格!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醒来”并且如此直接地发问!他透明面罩后的脸上,那程式化的平静瞬间破裂,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愕然和……措手不及!

但他调整得极快。那丝愕然如同水滴落入海绵,瞬间被吸收,脸上迅速重新挂起了那种僵硬的、程式化的“友善”微笑。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你醒了?这很好。请不要激动,这里是安全的医疗观察区。你们在地下废墟中被发现,伤势很重,我们正在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治疗和看护。”

滴水不漏的标准回答。回避了所有关键信息!

“医疗观察区?”我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冰冷,“哪个机构?你们是什么人?我的同伴怎么样了?”我一边问,一边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身体,表现出伤员的虚弱和警惕,实则是在试探身体的恢复程度和对方的反应。

果然,看到我试图起身,他立刻向前微微跨了一小步,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温和的“阻止”手势,但并没有真正接触我。

“请不要随意移动,你的伤势还需要静养。”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我们是一个负责特殊事件管理与研究的部门,你可以理解为官方的技术支持机构。你的同伴生命体征稳定,只是消耗过大,仍在恢复性沉睡中。你们在这里很安全。”

特殊事件管理与研究?官方技术支持机构?这些模糊的称谓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是善意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形态的……“实验室”?

“我们要离开这里。”我盯着他的眼睛,直接提出了要求。这是一种试探,测试对方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男人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面罩后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计算和评估的光芒。

“当然,当你们的身体状况完全达标,并且外部环境评估安全后,我们会妥善安排后续事宜。”他的回答依旧圆滑得像涂了油的玻璃,“但在此之前,请配合我们的治疗和观察。这对你们自己,也对公众安全负责。”

公众安全?他在暗示我们具有危险性?是一种威胁?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他戴着的耳机里似乎传来了什么指令。他微微侧头听着,然后对着空气(或者说麦克风)低声回应:“明白。继续当前方案。”

说完,他重新看向我,脸上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一点:“好了,请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不适,可以通过床头的呼叫装置通知我们。我们会定期来看护。”

他不再给我发问的机会,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转身,快步走向那扇金属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开,又在他出去后迅速关闭。

嗤——

气密门锁死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

他最后那个细微的侧耳倾听和回应指令的动作,以及那句“继续当前方案”,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所有“友善”的伪装!

他们不是在“治疗”我们!他们是在执行某个“方案”!一个针对我们这两个“特殊样本”的、预先制定好的处理流程!

所谓的“安全”、“治疗”、“观察”,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拘禁和研究!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为身体情况稍有好转而产生的一丝松懈!

我猛地转头看向星火。他依旧沉睡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他眉心那点白金星火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不能坐以待毙!

我尝试着,更加用力地想要坐起来。后背和左腿传来抗议的剧痛,但似乎并非不可忍受。身体里有一股微弱却新生的力量在流动,那是融合后残存的力量,以及……刚才输入的营养液带来的能量。

我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传感器,床头的仪器绿灯突然变成了黄灯,发出了一声稍微响亮的“嘀”声。

几乎就在同时!

嗤——

金属门再次打开!

另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个身影更高大一些,动作也更加迅捷!他手里拿着一个……镇静剂注射器?透明的针管里,淡蓝色的液体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友善”的伪装,直接、冰冷地锁定在我身上!大步流星地朝着我的床走来!

“请保持平静,不要激动。这是为了帮助你稳定情绪。”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冰冷而生硬,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伪装撕破了!仅仅因为我试图起身和仪器报警,他们就毫不犹豫地采取了强制措施!

看着那不断逼近的、装着镇静剂的针管,看着对方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爆发!

“离我远点!”我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身体猛地向床的另一侧翻滚!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抓向床头那个闪烁着黄灯的仪器,想将它作为武器砸过去!

然而,我的动作因为伤势和虚弱,远不如想象中迅捷。

那个高大的防护服人员轻易地躲开了我笨拙的翻滚,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挥舞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将那闪着寒光的针头,狠狠朝着我的脖颈扎来!

死亡的威胁和被控制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识海中,“本源”意志发出尖锐的警报!幽蓝的数据流疯狂计算着反击方案!“归墟”的虚无暗影躁动着,渴望吞噬一切!白金的生命星火在极致压迫下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在那冰冷的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混乱却强大的精神冲击波,以我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这不是有意识的攻击!而是在极致危机下,体内三种互相冲突的力量被强行激发、混合着“林默”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形成的、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击!

这股力量混杂着“本源”的冰冷解析、“归墟”的虚无吞噬、以及“星火”生命印记的灼热抗拒!它如同一场小型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白色房间!

咔嚓!

床头那台正发出黄光的仪器屏幕猛地爆裂,火花四溅! 屋顶的灯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通风口的嗡鸣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那个抓着我的高大防护服人员,动作猛地一滞!透明面罩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痛苦?他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了头部,抓着我的手力道一松,身体踉跄着向后退去,手中的注射器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也因这股力量的爆发而脱力,重重地摔回床上,眼前一阵发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能量反噬的灼痛。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掉落的注射器在地板上滚动着,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流出。 爆裂的仪器冒着细微的黑烟。 灯光依旧在不安地闪烁。

那个高大的防护服人员甩了甩头,似乎从短暂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注射器,又抬头看向我,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杂着震惊、警惕,以及一丝……更深沉的、被验证了的凝重?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通过耳机,用极其低沉快速的声音汇报着什么:“……目标S-01出现不可控能量爆发……强度超出预期……建议提升至四级管制……”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待一个极其危险且不可预测的怪物。然后,他缓缓地、戒备地向后退去,退出了房间。

金属门再次关闭、锁死。

这一次,门关上后,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泛着微弱能量涟漪的透明屏障,悄无声息地在门内侧激活、展开。

彻底被囚禁了。

我瘫在床上,感受着体内混乱力量冲撞带来的剧痛和虚脱,看着天花板上闪烁不定的灯光,心中一片冰冷的绝望。

我们逃出了废墟的物理埋葬,却陷入了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冰冷的牢笼。

所谓的“善意”,不过是更高形式的控制。

而我的这次反抗,恐怕彻底坐实了他们的“评估”,接下来等待我们的,绝不会是“治疗”和“释放”。

只会是更严密的监控,更彻底的研究,甚至……更直接的“处理”。

目光转向依旧沉睡的星火。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这弥漫的恶意和绝望。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在他们制定出最终“处理”方案之前。

在星火醒来,面对这更加残酷的现实之前。

意识沉入识海,那一片因为刚才本能爆发而更加混乱的宇宙。三种力量依旧在疯狂冲撞,带来无尽的痛苦。

但这一次,痛苦之中,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决意,正在缓缓凝聚。

无论是“本源”的秩序,“归墟”的虚无,还是“林默”的生存本能,在此刻,终于达成了一个短暂的、高度统一的共识——

打破这白色的囚笼。

不惜一切代价。

窗外(如果那面墙后面有窗户的话),仍是那片被严格控制的、虚假的“安全”之光。

而在这片白光之下,一场新的、更加危险的逃亡,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