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10: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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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云依依房间的灯几乎未曾熄灭。

地下资料室的镜屋里,她的身影被无数次复刻、折射。她不再是云依依,而是一个空白的存在,等待着被一个名为“乔欣雨”的灵魂填满。坐姿不能太挺直显得刻意,要微微放松,带着长期与孩童相处养成的耐心弧度;站姿要稳,却不能僵硬,仿佛随时可以蹲下来平视一个孩子;走路的步幅要小,速度要缓,避免带来压迫感;说话时语速放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鼓励般的暖意;高兴时,眼角的笑意要比嘴角早出现零点几秒,显得真诚;悲伤时,眉头不能紧锁,那会吓到孩子,只能是眼神微微黯淡,像蒙尘的星星……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被她拆解、分析、重组,练习了成百上千遍。她不是在模仿,而是在进行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覆盖,要将“乔欣雨”的行为模式深深刻入肌肉记忆,直到成为身体的本能,直到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不假思索地做出“乔欣雨”应有的反应。时间在无声的演练中流逝,当时针精准地指向清晨六点时,她才缓缓停下。

镜屋里无数个疲惫的身影也同步静止。她走到资料桌旁,目光落在已经准备好的证件和资料上——乔欣雨,女,26岁,师范大学毕业,学前教育专业。从事幼师工作三年……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当她再次转身,面向那无数面镜子时,那个疲惫、空洞的云依依消失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宛如晨曦般柔和温暖的年轻女子。长发松松挽起,留下几缕碎发修饰着脸颊,平添了几分亲和力。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棉质长裙,外搭一件柔软的针织开衫,脚上是便于行走的平底鞋——每一处细节都考量过,既要体现照顾孩子的便利与细心,又不能带有丝毫攻击性或职业刻板印象,这是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毫无破绽的亲和力。脸上的妆容极其清淡,着重突出了肌肤的质感和眼神的澄澈,只在唇上点了近乎裸色的唇膏,显得健康而富有生气。

除了那与云依依本人有五分相似的骨相轮廓外,镜中人从神态到气质,却怎么也无法联想到云依依本人,这,已然是“乔欣雨”本人。一个毕业于师范院校,有着三年幼教经验,热爱孩子、耐心细致的“乔欣雨”。

她仔细检查了包里的证件和简单行李,在清晨六点多,天色尚未完全大亮时,轻轻关上了诊所的门。她没有回头,因此未曾看见,二楼那扇一直拉着厚重窗帘的卧室窗户后,一道细微的缝隙悄然合拢。云翊静立在帘后,目光如同无声的蛛丝,缠绕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口。

走在逐渐苏醒的街道上,她拿出手机,用“乔欣雨”那种温和又略带腼腆的口吻,给云翊发了一条简讯:「哥,我去家政公司报到学习了,会照顾好自己,别担心。」任务前的日常报备。

这部手机是她在任务时,与云翊联系的唯一工具。上面没有任何信息。手机号也是虚拟号码。没必要时根本用不到。

家政公司的培训课程对她而言,简单得近乎乏味。如何冲泡温度适中的奶粉,如何科学搭配婴幼儿辅食,如何给不同年龄段的孩子穿脱衣物,如何处理简单的磕碰擦伤……这些流程化的知识,她几乎过目不忘,上手极快。她的头脑像一块高效的海绵,迅速吸收着一切“乔欣雨”应该掌握的信息。

她的出色和那份浑然天成的温柔气质,很快吸引了同期培训的一位女孩。那是个真正想来找工作的、性格开朗的女孩,名叫小薇。午休时,小薇主动凑过来,好奇地问:“欣雨姐,你看起来好温柔,懂的东西又多,怎么会想来学家政呢?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云依依——此刻是乔欣雨——侧过脸,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被夸奖的羞涩笑容,语气柔和地回答:“我本来就是幼师。想着多学学家政方面的知识,能更了解孩子们在生活上的习惯和需求,这样回幼儿园工作,也能更好地照顾他们,和家长沟通起来也更有底气。”她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真诚,眼神里充满了对孩子的关爱与对工作的热忱。

这番话,配上她毫无攻击性的外表和令人如沐春风的语调,仿佛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小薇立刻就被打动了,连连点头:“哇,欣雨姐你真负责!以后谁家孩子能上你的班,真是福气!”周围几个一起培训的人听了,也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云依依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注视,它们像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她心底那份对被关注、被认可的渴望,得到了细微而真实的满足。她享受着这种感觉,如同享受一颗前调清甜的糖果。

下午课程结束时,小薇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云依依几乎没有犹豫,便微笑着点头同意了,脸上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好意”的温和。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她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附和几句,提出的问题也总是围绕着育儿和家政,完美契合着“乔欣雨”的身份。她表现得是如此的顺从和友好,仿佛对方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会这样温柔地应允。

晚上八点左右,她回到了“一云”诊所。如同完成一次角色转换的仪式,她先径直下到地下室,换下“乔欣雨”的衣物,仔细挂好。然后乘坐电梯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浴室里,水流冲去了一天的尘埃,也仿佛洗去了“乔欣雨”留下的痕迹。她穿着睡衣,想去厨房倒杯水,打开冰箱时,看到里面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显然是留给她的饭菜。

她的目光在饭菜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动容,也没有不满。她只是默默地拿了自己要喝的水,轻轻关上冰箱门,端着水杯,安静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她重复着这样的节奏。每天准时出门,前往家政公司,沉浸在“乔欣雨”的角色里。培训课程内容逐渐扩展,从婴幼儿护理到老人看护的注意事项,从不同性别主人的服务边界,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沟通技巧。这些内容对她而言依旧没有难度,但她依旧学得一丝不苟,因为她享受的是这个过程本身——扮演一个完美的、被需要、被信赖的角色。

她与小薇的关系也越来越“熟络”。在小薇眼中,“乔欣雨”是一个温柔、耐心、有点内向但无比可靠的大姐姐。云依依则享受着这份由她主动营造、却又看似被动获得的“友谊”。小薇的依赖和信任,对她来说,是这一周培训中,额外收获的一颗小而持续的糖果,甜味虽然清淡,却足以滋养她内心深处那片渴望被爱的贫瘠土壤。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乔欣雨”这个角色,已然被她打磨得光滑圆润,无懈可击。无论是专业知识、行为举止,还是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柔气场,都足以骗过世上最挑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