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是霸气, 还是智慧?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5:07:30

第三章 是霸气, 还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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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玮终于摆平了两件大事, 一是机场修建, 二是糖厂的事。 机场修建的事一上会, 就在班子成员中形成了共识。 因为这是关系到地方经济的发展, 关系到子孙万代的事, 谁要反对了, 必定会被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谁也不会那么傻跳出来反对的。 紧接着, 省发改委和国家民航总局实地考察, 选定好了地址, 机场用地位于高州城东与金州接连处, 那里是一块空旷的戈壁滩, 不用费多大周折就把征地问题解决了。 外围工作进展都很顺利, 市政府经过省政府和民航总局加注意见后, 又上报了国务院, 估计审批没有什么问题。 倒是糖厂的事,让苏一玮费了不少脑筋, 也做了不少功课, 经过反复调研, 在苏一玮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盘棋, 他这才正式上了常委会议来讨论决定。

当常委会进入第二个议事日程时, 苏一玮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今天的会议, 还有一个中心议题, 就是糖厂的问题。 按理说, 糖厂的搬迁已经列入了市政府今年要做的十件实事之一, 按前任班子制订的计划执行就是了, 没有必要再来上常委会讨论。 但是, 大家都知道,在我刚上任的那天, 上千名糖厂的职工集体上街抗议政府所做的搬迁决定, 这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一件民心工程, 又是政府的十件实事之一, 应该得到群众的拥护才是, 为什么群众不但不拥护,还要出来阻止? 我想,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要么是我们的决策出了偏差, 脱离了实际; 要么, 是这些上访职工出现了问题, 他们的诉求太过分了, 或者是说服工作没有做到家。 无论怎么说, 既然问题出现了, 我们就不能回避, 就要认真协商解决。” 说到这里, 他向坐在旁边的刘长福点了一下头说:“刘市长, 你看呢?”

刘长福觉得有些突然, 愣了一下, 马上呵呵一笑说:“对、 对,应该讨论讨论。” 刘长福在这呵呵一笑的过程中, 稳定了情绪, 也缓冲了他的不自在。 然后大声咳嗽了一声, 才开始他的发言:“没想到苏书记专门为这次群众上访召开会议,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我会议的内容, 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哩, 既然被点名了, 我就先说说吧。 在政府干过的人都知道, 群众上访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政府就像社会的一个大管家, 农民工的工资被老板拖欠了, 也来找政府, 搬迁户的利益达不到预期的要求, 也来上访。 群众利益无小事, 对每一次上访, 我们都有专人接待, 包括这次糖厂的职工上访也是如此。 我觉得有上访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由于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不到家, 让群众产生了误会, 这一点还需要我们今后加强。 至于糖厂的搬迁, 我们过去进行过无数次论证, 也上过无数次会议才讨论决定的, 觉得是可行的, 也是必须的。 旧城改造, 城市升级这是新型的现代化城市发展的必然, 更是一种历史的趋势, 我们不能因为少数职工有意见就放弃我们的整体改革部署, 任何一件事, 让百分之百的人说好是不可能的,谁也办不到, 呵呵, 是不是这个理? 所以我说, 我们现在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决策的实施和落实上, 如果再纠缠在决策的正确与否上, 不但无济于事, 更主要的是会分散精力, 影响工作的正常进展。”

刘长福发完言, 他环顾了四周, 他从大家向他投来的赞成和友善的目光中, 感到了赞赏与信任, 他不觉一阵轻松, 更有点得意。 他当然明白, 苏一玮上任的那天向上访群众夸下了海口, 总得要找个理由推翻原来的决定, 名义上是顺应民意, 实则是挽回面子。 他就是不给苏一玮兑现承诺的机会, 必须旗帜鲜明地亮出他的态度, 也好让班子内的其他成员明白, 我们不能因为迁就一个人的承诺, 而改变过去的集体决策。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 刘长福回答得真是极妙, 面对苏一玮的提

问, 他却四两拨千斤, 轻描淡写地就把苏一玮提出的问题再还了回去。 面对一、 二把手的博弈, 大家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时有点冷场。

苏一玮自然也听出了刘长福的话中之话, 但是, 他还是微微一笑, 既表现出了一把手的大度, 又让人感到了他藏而不露的深沉。 他看了一圈儿, 说:“不要冷场, 接着说。”

大家都知道, 二把手说完了, 该三把手了。 市委副书记庞多雄咳了一声, 算是应了个卯, 意味着接下来他要说了。 可是, 说什么呢?他真的还没有考虑好。 他从刚才一、 二把手对决中, 感觉到这才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 而苏一玮所说的这些话, 也只不过是一个引子, 从表面看来, 刘长福似乎用四两拨千斤化解了苏一玮的责难, 而透过表层的背后, 他能感觉到, 苏一玮之所以能够引火烧身,他绝对有必胜的把握, 否则, 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出手。 在他还没有完全吃透苏一玮的用意之前, 他还是少说为佳, 就把话题轻轻交给了江满天说:“还是江市长说说吧, 糖厂是政府这边主抓的, 想必你对这件事更有发言权。”

江满天呵呵一笑说:“既然庞书记点到了我, 我就说说吧。 这次糖厂的上千名职工上访,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思想工作没有做到位, 他们只一味地认为从市中心搬到郊区去, 生活不方便, 可能没真正认识到搬迁的意义, 和搬迁后的发展前景, 这还需要我们进一步做好群众的工作, 让他们从大局出发, 从城市发展的角度出发, 积极支持政府所做的决定。”

没想到江满天说了这么几句话结束了。

苏一玮说:“那你就说说, 搬迁后的发展前景是什么? 搬迁能给糖厂职工带来哪些实惠?”

“这……” 江满天被苏一玮这一突然提问问怔住了,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 才缓过神来, 说:“谁都知道, 糖厂现在的位置是旧城区,将来这里开发出来, 将是城市的一道新的风景, 也是我们高州市最上档次的住宅区, 可以直接提升高州这座历史古城的品位。 糖厂是一个具有光荣传统的国营老厂, 广大职工基本上能够顾大局, 识大体, 我相信, 只要我们的工作再做得细一些, 他们会为建设美丽的高州做出适当的让步。 当然, 工厂搬迁过去虽说生活没有老城区这么方便, 但是, 毕竟是新厂子, 工作环境要比旧厂好多了, 另外我们还可以分流出一部分职工到化工厂, 这样工人少了, 相对来讲工资水平也可以提高一些, 这对糖厂的工人来讲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江满天说完, 求助地看着其他人。 他自己也觉得说得有些勉强,但一时又说不出多少好了, 他真希望有人能帮他解解围, 给他补充几条出来。 可是, 却没有一个人去接他的茬儿。

会场又突然冷了下来, 大家觉得在这平静的背后, 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流在慢慢涌动着, 渐渐地, 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场, 汇聚在了苏一玮的身边。

苏一玮终于发话了。

苏一玮说:“其实我也想过, 无论是站在我们执政者的角度, 还是站在糖厂职工的角度, 都想过, 的确想不出来搬迁之后工人们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的工资真的提高吗? 如果他们得不到好处, 让他们从繁华的闹市搬到相对偏僻的郊区他们当然不去, 这符合人之常情。 他们不愿意搬, 如果我们强制性让他们搬, 结果会是怎样的? 我无法预测, 但是, 至少从目前来看, 肯定会引来更大规模的群体上访, 甚至会有极端性的对抗。 就目前的这个搬迁决定, 我觉得没有从根子上真正解决糖厂的问题, 我们只是把他们从闹市区搬迁到了荒郊, 既没有救活厂子, 又没有给工人带去直接的利益, 反而还会因为搬迁给职工的生活带来困难。 也许有人会说,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城市发展的需要, 是为了美化市区的环境, 这些都无可厚非, 我们也应该这么去想, 这么去做。 可问题是, 我们的一切计划, 一切决策, 要是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为代价的话, 这个决策就得打个问号了。 据我所知, 南方的糖厂要比我们北方的糖厂还要多, 南方主要是以甘蔗为制糖原料, 我们北方的糖厂主要以糖菜为生产原料, 就目前来讲, 国内的糖厂因为工艺落后, 生产成本过高, 糖的价格远远比国外的价格高出许多, 所以, 国内的食用糖基本上都是从巴西、 古巴等地进口。在2008年, 当全球金融风暴席卷国内后, 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生产密集型的企业, 糖厂也不例外, 号称广州的第一糖王, 因资不负债,跳楼自杀, 紧随其后的是许多糖厂不堪重负, 因其成本过高, 纷纷倒闭和转产了。 就拿我们省内的几家大型糖厂来说, 命运也相似, 有倒闭的, 也有转产的, 能坚持下来的真是为数不多。 我们高州的糖厂能坚持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但是, 如果不进行产业升级, 不进行机器更新, 或者不作适时的转产, 仅仅从闹市区搬到郊区, 并没有从根本上挽救糖厂。 鉴于这种情况, 我们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是糖厂的职工, 我们会怎么办? 我们会怎么想?”

说到这里, 苏一玮有意停顿了一下, 接着继续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说出来大家可以讨论一下。 现在可以说有两种方案, 一是转产, 搞食品加工; 二是, 在糖厂的旧基地上建设一个高州最大的商贸区。 这两种方案, 各有利弊, 如果按第一个方案转产, 显然影响了城市升级和退二进三的战略部署, 除非是搬迁到郊外, 否则这条路子肯定行不通。 这就又牵涉到了搬迁。 那么, 只能是走第二步, 可以通过招商引资合作开发的方式, 把糖厂这块黄金地段开发成我们高州的中央商务区, 业务范围可以辐射到周边地市。 糖厂怎么办呢? 我认为糖厂根本没有搬迁的必要, 也没有转产的必要, 只有先死, 才能后生, 完全可以让他们走股份制改造的路子, 由国资委控股51%, 剩余的49%交给糖厂, 然后可以根据每个职工的工龄、 级别分解下去。 这样的话, 每个职工都有股份, 改制后的集团公司可以面向全社会乃至全国公开招标, 公开引资, 将来职工可以在中央商务区拿股份。”

苏一玮的话讲完了, 会场上一下活跃了, 大家在交头接耳, 悄悄议论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步险棋, 大胆, 却也独出心裁, 走好了, 真的会出奇制胜, 不仅挽救了糖厂, 稳定了大局, 而且对这块黄金地段的开发也会胜过原来单纯的土地买卖。

坐在一旁的庞多雄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很准确, 苏一玮果然是棋高一着, 求真、 务实, 而且还有独特的见解。此刻, 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必须要说话了。

“我来说几句。” 庞多雄扫视了一圈会场, 待大家注意力集中后,他才说:“刚才听了苏书记的分析, 我个人认为苏书记谈得非常好,真是切合实际, 高屋建瓴, 有极强的操作性。 我们现在讲科学发展观, 什么是科学发展观? 我觉得尊重实际, 按市场规律办事, 最大限度地产生出效益, 就是科学的发展观。 我们过去的那个方案, 只注重了城市的升级改造, 却忽略了糖厂的持续发展, 没有很好地做到两头兼顾, 才引发了多次群众上访, 好在我们只把它列入了今年的实施计划, 还没有进入实施阶段, 完全可以加以纠正, 这样, 我们不仅让城市改造上了一个新台阶, 更重要的是让糖厂的职工吃了一颗定心丸,稳定了大局, 服务了群众。 我们不怕出错, 怕的是出了错, 发现错了后没有勇气去纠错。 我个人认为有极强的操作性, 建议政府这边好好论证一下, 拿出一个方案, 交给糖厂, 交给工人, 让他们进行广泛的讨论, 在此基础上, 形成共识。 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庞多雄不觉为自己的发言感到很满意, 他知道他这样说一定会引起刘长福的不满, 但是, 如果他不这样说又会引起苏一玮的不满, 在这种两难的选择中, 他当然要倾向于一把手, 这不仅仅是权力规则的需要, 更重要的是苏一玮的观点的确让他感到心服口服, 他觉得唯其如此, 才能达到双赢, 真正为糖厂解决了后顾之忧。

大家听了苏一玮的发言, 本来都倾向于苏一玮了, 现在再一听副书记庞多雄的发言, 一下找到了整个会议的调子, 马上争先恐后地表起了态, 都说苏书记高瞻远瞩, 有操作性。

此刻, 最尴尬、 内心最矛盾的人应该是刘长福。 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还没有完全从自己四两拨千斤的沾沾自喜中走出来, 却被苏一玮抓住江满天的话茬, 一路穷追, 然后引发了他的一番高论。 他越听越不对味, 越听越感到那些话是冲着他来的, 他极想进行有力的反驳, 可总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听到最后, 他虽然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但是, 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如果完全抛开了自己的面子, 抛开个人的成见, 他也能接受他说的道理。 更使他没有想到的是, 庞多雄, 这位自己过去的联手, 却也轻而易举地站到了苏一玮的一边去了, 这让他很伤感, 难道他在高州的地位从此一步步地失去了吗? 也罢, 从省上到地市, 从地市到县乡, 说到底, 就是一把手说了算, 二把手再强大, 也很难拗过一把手, 除非一把手太软弱, 太无能。 否则, 你就别想控制一把手。

此刻, 当他把问题想到这一层面的时候, 另一个问题也很快在他脑海里生成了。 既然你苏一玮要扭转局势, 大家也都跟上你一边倒了, 那我何不移花接木, 把矛盾焦点转到苏一玮的身上, 让前任领导何得权, 让省上的那位大人物去记恨苏一玮, 这样岂不是借力打力,说不准自己还能反败为胜?

刘长福想到这里, 终于发话了:“刚才听了苏书记的发言, 感觉这是一步高棋, 也是一步险棋。 要说高, 是立意高, 布局高, 如果把这块地定位为中央商务区, 公开招标, 可能会汇聚大量的资金, 在地级市开发出一流的商业区。 说它险, 主要是先死而后生。 让它死很容易, 让它重生, 我们还得进行进一步的科学论证, 比如职工如何安置? 糖厂的职工能不能接受, 上级主管部门会不会答应? 这样做能否真正救活糖厂? 如果这些问题解决不好, 同样会引起新的矛盾。 刚才听了大家的表态, 都赞同苏书记的提议。 我也表个态吧, 我虽然有些担心, 但是, 原则上还是服从大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