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3:48:57

第七章

炒锅和锅铲磕碰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起来。我揉动疼痛欲裂的脑袋,艰难从床上翻身坐起,看见海涛正在灶台前翻锅弄铲。

“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海涛看到我醒来,马上打了招呼,“上了一宿的夜班,肚子都饿扁了。”

“你上夜班?”我迷惑地看着他,“那昨晚我见到的是谁?”

“谁?”海涛惊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我昨晚根本就没回家,你见到谁了?”

“可是你昨天走的时候,没和我说去上夜班啊。”我下床来到他的身边。

“我在电话里不就跟你说了么,”锅底冒出嘶啦声响,海涛连忙重新抄起锅铲,“我上夜班,不能在家等你,让你自己开门进来的。”

“我昨天没碰见你么?”我似乎不应该再对这种情节感到惊讶,但仍旧无法抑制心底的惊恐。

“我不知道你碰没碰见我,反正我是没碰见你。”海涛关掉煤气,从橱柜中拿出两幅碗筷。

难道昨晚又是我的梦?可即便海涛梦游的情景是个梦,又怎么解释我白天在他家里看到他的事情呢?

两个我、两个姐姐、两个海涛,我周围的人难道都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原本他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现如今却交错替换,究竟是这个世界乱套了?还是我的大脑乱套了?

海涛看见我沉默不语,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失去了隐瞒真相的抵抗力,把全部事情再次讲给了他,不过比我姐姐听到的情节,又多了在他家的经历。

“你这可能是神经上的疾病吧,反正我不信什么鬼神,”海涛脸上的忧虑转瞬即逝,打起响指,“我怎么给忘记了,我的房东好像就是个心理医生,反正是从事专门研究人类大脑的,我带你去他那里看看吧。”

海涛已经迫不及待地放下还没吃光的饭碗,见他跃跃欲试的姿态,我接受他的提议,因为我实在没有任何解决办法,现在任何手段和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前往心理医生的诊所并不用花费时间,海涛房间的楼下即是。海涛租住房间是一栋独立的私人民宅,由于医生的子女成年后纷纷离去,二楼的空房间便出租出去。一楼临街的门脸依旧作为心理医生的门诊,三楼和阁楼用于医生自己居住和存放杂物。鲜有病患预约,医生通常都呆在三楼足不出户,似乎过着一种入不敷出的生活,否则也不需要出租房间来贴补家用。

医生是个枯瘦的老头,谢了顶的头盖上布满着斑驳的老人斑,下巴上蓄着一撮花白的胡须,身上也是简单的白色汗衫和短裤,短裤下面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腿。他的房间以及陈设同样散发出苍老和简陋的气息,这种代代相传的房间里不知道弥留过多少老人。

这和我印象中的心理诊所及心理医生完全没有共同点,医生坐在一张破旧的写字台前,准备好笔和纸,然后让我躺进多处露着海绵的沙发上。

他的声音晦涩得难以分辨音节:“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什么方面的?”我不解地询问。

“全部,你的名字、年龄、生活过的地方、在日本的经历等等……”医生看似比我还要虚弱疲惫。

等我从自己的基本状况一直讲到这些天来的事件后,我已经困倦得昏昏欲睡,而医生只是发出悠长的呼吸,听我讲述。很多次我甚至怀疑他比我先睡着了,每当我有迟缓或停顿的时候,他会突然简短地吐出“继续”两个字,表示他在听,除此之外他没有说过任何话。

“你去赏樱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医生问我。

“四月十四日。”我记得很清楚。

“那今天是几号?”医生声音平稳地继续发问。

我回答不出来了,几天来混乱的生活让我早就忘记了日期的变动,我想掏出手机来看。

“不要看日历,用你自己的回忆。”医生阻止了我的举动。

“我回忆不起来,这些天实在太乱了。”我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累,很困,很想睡觉?”医生再次问我。

“是的,我很想睡,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干脆闭上眼睛。

“那就睡吧,等你醒来后,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医生说完后,离开了房间,只有古朴的座钟摆动出单调的音节。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我就在这股气息中努力组织着这些天来的一切。

那天是四月十四日,我永远不会忘记,去吾妻山赏樱花的人很多,颇有节日的气氛。但是我喜欢安静地观赏樱花,所以我选择了从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山,那条路在山南向,很少有人走,虽然沿途的山路阶梯上都长满了杂草,已经很难分辨路径的走向,但是我还是选择从这条路走上去,并且我在途中偶然来到了吾妻神社。

神社前的牌坊已经残破,漆画也剥落殆尽,失去了神社原有的气氛和凝重,只有几株苍松立在通往神社的路边,它们也像古稀老人残弱的身躯。流泻出神水的龙口早已干涸,池子里的水不再清澈,泛着苔藓幽绿的光泽,水面上漂浮着几叶凋落的松枝,没有人会再去喝池子里的水,喝下去不但不会医治百病,反而闹肚子的几率会更高。

我开始兴致骤减,却没有停下走向神社主殿的脚步,可是大门前根本不需要两只神兽雕塑的看护,粗大的铁链和锁头都起了斑斑锈迹,恐怕拿钥匙都难以开启。好奇心促使我环绕神社,希望能够找到一扇可以窥视的窗口,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可神社门窗都用模板封死,即便遗漏狭窄的缝隙,也只能勉强窥见灰暗的几个角落而已。

不知不觉中,我转到了神社的后面,那里没有路,背靠山阴。我被绊倒在杂草丛中,随口抱怨一声,当我要扶地站起的时候,手掌按到了一段冰冷僵硬的物体。

那是个上半身被掩盖在枯草堆里的身体,我刚好按在身体的小腿上,裸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奔跑,惊恐无助的奔跑,除此之外就是急促的呼吸。

是我在奔跑,是我自己的呼吸。

直到我看到三五成群的游人后,才停下奔跑,但是却不敢停留脚步,匆匆沿大路下山。

我想起来了,关于吾妻山、吾妻神社,还有在我记忆中消失的小女孩。

我如梦方醒般睁开双眼,写字台前不见了医生的身影,或许他没有足够的耐性等待我醒来,也许他认为我会在他离开期间保持沉睡。我无暇顾及医生的去向,几乎从沙发上直接飞快跃出门去。

是她!是那个小女孩,只要我找到她,就可以从这个扭曲的空间里摆脱出来了。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像一页橘黄色的剪纸,贴在昏暗的天幕上,失去原有的活力。

我一路奔跑到车站,现在是乘车高峰期,我不知道自己横冲直撞的鲁莽惹来多少人的埋怨和谩骂,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到二宫町的吾妻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