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机落地时,我的右手还裹着厚厚的夹板。
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牵扯着骨头错位的神经,疼得我额头冒汗。
可比起身体的痛,心里那片死寂的荒原,才更让人绝望。
我没有联系任何人,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陌生的语言和面孔将我包围,巨大的孤
独感几乎将我吞没。
导师卡尔开门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就写满了心疼。
“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他给了我一个轻柔的拥抱,小心翼翼地避开我受伤的手。
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卡尔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孩子,“先进来,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我在卡尔家住了下来,他和他温和的妻子待我如亲生女儿。
最初的几天,我几乎不出房门,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陆锦逾举起木棍时那张毫无感情的脸,就是我母亲冰冷的墓碑,就是苏晚伊得意的笑。
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五年掏心掏肺的爱,难道真是一场笑话?
一周后,卡尔拿着一个剧本推开了我的房门。
“芷曦,看看这个。”
我木然地拿起剧本,翻开了第一页。
指尖抚过纸上那些打印出来的文字,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个关于救赎和重生的故事。
“你的手,医生说恢复期会很长,而且可能无法完全恢复到从前的灵活度。”
“这对一个演员来说,是巨大的挑战,但我相信你,芷曦,你的眼睛里还有光,那束光不该被任何人熄灭。”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右手。
陆锦逾,你以为废了我的手,就能折断我的翅膀吗?
我偏不。
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完了。
“老师,”我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坚定,“这个角色,我接了。”
卡尔笑了,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剧本的研读和角色的准备中。
为了更好地理解角色,我开始学习用左手生活。
吃饭、写字、翻书......一开始笨拙得可笑,常常把东西弄得一团糟。
左手腕很快就会因为过度使用而酸痛不已,可我一直咬着牙坚持。
右手换药时,看到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依旧肿胀的关节,我的心还是会抽痛。
但我不再允许自己沉溺在过去,我把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转化成了塑造角色的动力。
开机仪式那天,我站在镜头前,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听着完全陌生的语言,心里第一次
有了踏实的感觉。
在这里,无人在意我的过去。
我只是一个从零开始的新人演员,曦。
电影的拍摄比我想象中还要辛苦。
卡尔是一个对细节要求到极致的导演,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他都会反复打磨。
有一场戏,是我饰演的角色得知爱人战死的消息。
那是一个长镜头,从我接到信息时的错愕,到不敢相信的否认,再到最后崩溃跪倒在地的绝
望。
大卫要求我不能有一滴眼泪,所有的痛苦都要压在心里,通过眼神和身体的颤抖来表现。
我们拍了整整一夜。
每一次,当我跪倒在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时,右手腕传来的钝痛都在提醒我。
我不用去演。
我只要把那个在医院走廊里,得知母亲死讯后跌倒在地的沈芷曦,和那个被陆锦逾一棍子打碎所有希望的沈芷曦,从记忆里挖出来就够了。
最后一条拍完,大卫喊卡的时候,我趴在地上,浑身脱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助理递给我一杯热水,我用左手接过来,低着头,试图平复心情。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让我骨头发冷的声音,突然在片场响起。
“沈芷曦。”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缓缓抬起头,不远处,陆锦逾正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身形挺拔,却掩不住满身的风尘仆仆和眼底的猩红。
他死死地盯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