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止林如秋，林虞氏也被人控制住了。”
里间传来沈从玉清澈的音色，只话语中夹杂着茗娘从未见过的晦暗难辨。
茗娘默默的放低了脚步声，站在门外开始偷听。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又要把她留在身边？从玉，你别告诉我，你真以为她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关攸之这一句话，让站在外头的茗娘，心口也猛然间提了起来。
端着茶水的手，紧紧抓住了茶盘，静待里间的回答。
“她当然没有价值，一颗棋子罢了，我只是觉得既然他们那么有把握，指望送一个林家的小娘子入宫，便能让我沉溺于他们的美人计，失去防心，不如便依着他们的意，将计就计，让林茗娘活着，也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样的手段……”
里间的话就这样透过窗户飘了出去，跌跌撞撞飘进了茗娘的耳中。
她此刻手里端着的茶壶，正是被沈从玉吩咐着从厨房里沏的滚烫热茶。
眼前热雾氤氲，钻进了人眼，几乎勾的泪水不自觉落了下来。
茗娘静悄悄的离了原地，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自己没有哭，只是被热茶熏得眼睛有些难受罢了。
等到原路折回厨房，她才忍不住靠着门框蹲了下来。
将头和双手紧紧埋到了膝盖的位置，身子禁不住的颤抖……
原来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救了他，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去和关攸之立下军令状，将自己的命和他拴在了一起。
她以为沈从玉会晓得的，自己是真心实意对他好，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他从头到尾都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一枚麻痹敌人的工具罢了，她与张大勇在他心中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而那一次，她明明隐隐的猜到了这些，可还是选择性忽视。
在马车中，沈从玉亲她的那一次，她是真的融化在了他冰霜似的眸色里，她以为自己和张大勇总归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毕竟是沈从玉主动吻她的。
可是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茗娘并没有在厨房待太久，因为这个地方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来，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茶水再一次送入了沈从玉居住的屋子中。
这一次关攸之没有在屋子里，茗娘利用倒茶的空隙，打量了一下屋子中可以藏人的地方，确信关攸之是真的离开了。
顿了顿，她捧着茶盏到沈从玉面前，游移着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一下大人。”
沈从玉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而后皱了皱眉头，将茶水置于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他那样的语气，毫不在意，似乎自己连他手中的茶水一般，随时随地都可以被弃之不顾。
茗娘鼓起来的勇气，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她本来是想问问他，那一天他在马车中吻自己的时候，可否用过哪怕一分的真心？
她知道是自己奢求了，可她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解释，她不想因为自己偷听到的话给他定罪，毕竟，她还是心存了一份奢望的，希望他可以告诉自己，哪怕是欺骗自己的也可以……
然而到了这时，茗娘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可笑。
“没什么。”
她将自己的可笑与卑微咽了回去，何必呢？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自取其辱？
“我就是想问一下，我可以回去了吗，我怕等会儿慕夫人找不到我了，会起疑心。”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
沈从玉果然没有再追问她，放她离开了屋子。
到了屋外的一瞬间，茗娘大口的呼吸着，在他面前强撑起来的若无其事，几乎要用掉自己所有的力气。
踉跄着回到房中，茗娘就一直坐在窗口发呆，看着太阳慢慢西斜。
看着月亮逐渐爬上树梢……
天色渐渐黑了，府中四处燃上了灯火，远远望去，一片美景收入眼底。
茗娘兀自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才穿越多久，与沈从玉相处也没几个月，怎么就把自己的心弄丢了呢？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其实自己一点也不难过。
对，自己不难过。
这样劝说着自己，茗娘甚至能牵起嘴角，对外面露出一抹笑意。
尽管，这抹微笑透着失魂落魄。
过了一刻钟，慕夫人派的人来给茗娘带路。
茗娘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一身水蓝色襦裙打底，外头罩了件烟柳色的轻纱，走在晚风中身姿摇曳，清新怡人。
她生的不算貌美，鹅蛋的脸型少了几分时下所流行的纤弱之态，杏眼，瑶鼻，多了几分可爱懵懂，看起来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十几岁的模样，在现代，谁还不是家中骄阳的小公主啊，被父母捧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
然而此刻，却在这个夜晚，立在慕府的后花园，与慕陈氏绞尽脑汁的互相提防，彼此算计。
“太皇太后来了这么久了，臣妇都一直未曾上门拜见，还请娘娘见谅。”
她倒是聪明了，知道恕罪这话不好说。
毕竟她那夫君就是客气的说了句恕罪，就被茗娘按这个套路给办进去了。
茗娘手中捻过块儿糕点，闻言浅笑道：“慕夫人客气了，也是哀家一直没给你这个机会，教你想见上哀家一面，免不得兜这么大个圈子。”
话说到这里，慕陈氏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
她从慕斯云那里得知，这个太后不好惹，但她觉得不过一十八岁的小姑娘，无非自己恭维几句，就能将她说的飘飘然。
却怎料茗娘的性子是个耿直的。
她向来有话直说，对于这些后宅妇人兜圈子的伎俩，委实不大感兴趣。
何况，她如今贵为太皇太后，更不需要和一个太守的夫人玩这些猫猫腻腻，有话她便直说，这层身份摆着，慕陈氏就是想听也得听，不想听还得听着。
“慕夫人不妨直说吧，今个儿晚上叫哀家出来，定然不是赏赏花这么简单，要不你让我猜猜……”
茗娘说着，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拍了拍沾了糕点碎屑的手。
“和你那夫君有关，可是？”
慕陈氏闻言，一张脸立刻变了颜色。
她快步走到了茗娘身边，压低声音道：“娘娘慎言，臣妇与夫君情投意合恩爱和睦，哪里是娘娘想的那般……”
说着，她轻轻抖了抖衣袖。
夏日的天，大家穿的本就轻薄，这太守夫人也不过传了一层绸衣，衣袂下滑的刹那，露出一大.片青紫色的斑点来……
上面有的是掐痕，有的是鞭子抽打的痕迹，还有一道道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的痕迹，遍布胳膊，密密麻麻的交织着。
茗娘看到这一幕，几乎后怕的想要轻声尖叫。
到底是把持住了，将那一声惊呼憋了回去。
再者，她从未问过太守夫妇二人的关系如何，更没有说自己是如何想的，这慕陈氏突如其来的一句情投意合恩爱和睦，更像是一个反向的提醒。
加上她胳膊上一道道的痕迹，明晃晃的刺人眼，可怖至极。
茗娘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慕大人可真疼爱夫人，这衣裳……及其余东西，也是大人送给夫人的？”
她说的隐晦，身边的大人只当她在夸赞慕陈氏的衣衫珠宝，根本不晓得其深意。
而慕陈氏与茗娘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轻轻点了点头。
回道：“娘娘说的不错，我这衣裳……”
她轻笑：“可不是我家大人送的吗。”
旁人都不晓得她突然断句的含义，茗娘却是清楚明了的知晓了，这位太守夫人是在对自己示好。
她揭穿了慕斯云对外的那些谎言。
也是在借她的口，想要告诉沈从玉，慕斯云这个人表里不一，实属狼子野心，在‘衣裳’这层遮羞布的掩盖下，底下的痕迹有多么恶劣，甚于罄竹难书。
“娘娘，花开了……”
正在茗娘沉思的时候，却突然听得慕陈氏一声低唤。
她回过神，恰好看见一簇雪白色的花卉慢慢绽放……通体雪白，纯净的没有半分杂质，好似天边皎洁的月，出现在了人间。
“难怪有人将这昙花称之为月下美人，如此纯净、美好，当真是世人心向往之的淑美佳人……”
茗娘微微叹了一句。
她今日原本情绪不佳，如今倒是颇有些了悟了，越是纯净美好的东西，越不长存于世。
如这昙花，美则美矣，却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就会凋零。
犹如沈从玉……犹如雪山之巅皑皑白雪的美人，有着一身寒梅傲骨，眸中更是盈着蜡冬寒日的霜雪，美的惊心，美的动魄。
却也美的冷漠无情，将寒冬一般的凛冽刺骨，贯彻心魂。
他这样一个人，本就是无情之人，他生来便是孤山上的冰雪，一双眸子冷冽夺魂，却也冷的伤人，这世间无人能够将其暖化。
自然也包括她。
茗娘悟到这些，徒然想哭，却又觉得不值得。
为了沈从玉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