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盛府的檐角。黑影翻墙的动静虽轻，却在墨兰心底投下一片阴影。她攥着窗纱的指尖泛白，直到画春哆哆嗦嗦地掌起烛台，烛火摇曳中，才看清院墙上只余下几片被蹭落的青苔。
“姑娘，要不要告诉管家？”画春声音发颤，“那黑影看着就不像好人，莫不是来偷东西，或是……”
“不必。”墨兰打断她，语气沉静，“府里守卫虽不算严密，但深夜翻墙进来，定是冲着咱们院子来的。此刻声张，反倒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人反咬一口，说咱们夜半扰府。”
她走到桌边坐下，指尖叩着桌面，脑中飞速盘算：黑影的目标会是什么？是林噙霜藏在她这里的东西？还是想打探她的动静，为梁六郎的算计铺路？
“画春，你去把我院子里的暗格检查一遍，看看母亲之前塞给我的那些首饰、信件，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墨兰吩咐道。
画春连忙应声，快步走到床榻内侧，挪开妆奁，露出一块松动的地砖。掀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小木盒，正是林噙霜之前偷偷交给她，说是“应急的私房钱”，实则里面藏着几封与梁家下人通信的草稿。
“姑娘，盒子没被动过，锁还是好好的。”画春松了口气，将木盒放回原处。
墨兰点点头，心中却更觉蹊跷。若不是为了东西，那黑影便是来探听消息的？或是……想制造些事端，打乱她去忠勤伯府赴宴的计划？
“往后夜里警醒些，睡前把门窗都闩好，再在窗台下撒些细灰。”墨兰叮嘱道，“若再有动静，先别声张，记清黑影的身形样貌，再告诉我。”
画春连忙应下，心中对墨兰的沉稳越发敬佩——换作以前，姑娘怕是早已吓得哭着去找林姨娘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墨兰刚洗漱完毕，就听丫鬟来报，说大公子盛长柏从书院回来了，特意来给老太太请安，顺路过来看看她。
墨兰心中一动。盛长柏是盛府嫡长子，为人正直，学识渊博，在盛紘面前极有分量。前世她因林噙霜的挑唆，总觉得长柏偏心明兰和如兰，对他刻意疏远，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若能得到长柏的认可，往后在盛府的日子，定会顺遂许多。
“快请大哥哥进来。”墨兰整理了一下衣裙，端坐在椅子上，神色从容。
不多时，盛长柏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色儒衫，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进门后便拱手行礼：“四妹妹近日可好？听闻你在禁足中，还在抄《女诫》、学规矩，倒是比以前长进多了。”
“劳兄长挂心，妹妹一切安好。”墨兰起身回礼，语气温和，“以前是妹妹不懂事，荒废了学业，也惹了不少麻烦，如今正努力改正，希望能补回从前的过失。”
盛长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诚。以往他劝她两句，她不是撒娇耍赖，就是冷言相对，今日这般态度，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知错改改，善莫大焉。”盛长柏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昨日母亲遣人去书院找我，说你近日变化颇大，不仅帮着查清了嫁妆案，还得了老太太的赏识，要去参加忠勤伯府的及笄礼？”
“是。”墨兰点点头，“只是妹妹能力有限，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全靠老太太和父亲提点。”
“你能有这份心思便好。”盛长柏拿起桌上墨兰抄的《女诫》，翻了两页，见字迹工整，笔画间没了往日的浮躁，眼中多了几分赞许，“这字写得不错，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只是《女诫》虽好，却也不比死读。你既想读书，不如多读些经史子集，开阔眼界，也能明辨是非。”
墨兰心中一暖，长柏这话，是真心为她好。她连忙道：“兄长说得是，妹妹正想向兄长请教，不知该从哪些书读起？”
盛长柏略一沉吟，道：“《论语》《孟子》是基础，能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史记》《汉书》可让你知古今兴衰，明辨是非曲直。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随时来书院找我，或是托人传话。”
“多谢兄长指点，妹妹记下了。”墨兰感激地说道。前世她只知缠着林噙霜学些讨好男人的手段，从未想过向长柏请教读书之事，如今才明白，有这样一位正直的兄长，是何等幸运。
两人又聊了些读书的心得，墨兰虽前世荒废，但重生后用心学习，加之有前世的阅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见解独到，竟让盛长柏刮目相看。
“没想到妹妹对《论语》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解，竟有这般深度。”盛长柏笑道，“以往只当你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娇小姐，看来是我错看你了。”
墨兰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兄长过奖了，妹妹不过是随口一说，还有许多地方不懂，往后还要多向兄长请教。”
正说着，画春端着茶进来，见两人相谈甚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盛长柏喝了口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妹妹，有句话，兄长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长但说无妨。”墨兰心中一凛，知道他要提林噙霜的事。
“林姨娘……”盛长柏斟酌着措辞，“林姨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总想着走捷径，攀附权贵。你如今既已懂事，便要离她远些，莫要再被她的想法影响。婚姻大事，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看重对方的人品心性，而非家世背景。”
墨兰心中一热，长柏果然是为她着想。她郑重地点点头：“兄长放心，妹妹明白。以前是妹妹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母亲的话，想攀附梁家。如今想来，梁六郎那般风流纨绔，绝非良配，女儿早已断了那份心思。”
盛长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能想明白便好。梁家虽势大，但梁六郎声名狼藉，府中内斗又多，你若真嫁过去，怕是难得安稳。往后若有婚事方面的困扰，可与我或是老太太商量，莫要再听林姨娘的片面之词。”
“多谢兄长关心，妹妹记住了。”墨兰感动地说道。有长柏这句话，她往后在盛府，又多了一层保障。
盛长柏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给盛紘汇报书院的事。临走前，他看着墨兰，认真道：“妹妹，你如今的变化，兄长都看在眼里。好好努力，莫要辜负老太太和父亲的期望，也莫要辜负了自己。”
墨兰重重地点头：“兄长放心，妹妹定不会让你失望。”
送走盛长柏后，画春兴奋地说道：“姑娘，大公子今日对您可真好！以前他都不怎么和您说话的，今日竟和您聊了这么久，还特意叮嘱您婚事的事！”
“是啊。”墨兰笑着坐下，心中一片温暖。前世她众叛亲离，连亲兄长都对她失望透顶，如今却能得到长柏的认可与关心，这份情谊，她定要好好珍惜。
午后，墨兰按照长柏的指点，去老太太的书房借了《论语》和《史记》。老太太见她真的用心读书，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能这般上进，我也就放心了。读书不仅是为了增长学识，更是为了让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往后在复杂的环境里，才能守住本心。”
“老太太教诲，孙女铭记在心。”墨兰恭敬地说道。
回到院子里，墨兰便沉浸在书本中。她逐字逐句地研读，遇到不懂的地方，便用朱笔圈出来，准备日后向长柏请教。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暖洋洋的，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画春端来晚饭，见她还在看书，忍不住道：“姑娘，先吃饭吧，书什么时候都能看。”
墨兰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笑道：“好，吃饭。”
刚吃了两口，就听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姑娘，大娘子派人来请您去正厅，说是有要事商量。”
墨兰心中一动。王氏这个时候找她，会是什么事？难道是嫁妆的事有了新进展？或是……林噙霜又惹了什么麻烦？
她放下碗筷，对画春道：“扶我起来，去正厅看看。”
赶到正厅时，只见王氏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凝重，张妈妈站在一旁，神色也不太好。见墨兰进来，王氏连忙招手：“四丫头，你来了，快坐。”
墨兰坐下后，疑惑地问道：“大娘子，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王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你小娘那个惹祸精！今日我让人去她院子里清点东西，想让她把挪用的嫁妆交出来，却发现她院子里少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装着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还有几封书信！”
墨兰心中一沉：“难道是被人偷了？”
“不是被偷，是被她自己藏起来了！”王氏气道，“我问她，她却哭哭啼啼地说不知道，还说定是有人陷害她！我看她就是想把私房钱转移走，好留着给你攀附梁家！”
张妈妈补充道：“老奴仔细查过，林姨娘院子里的丫鬟说，昨日夜里，曾见她的贴身丫鬟偷偷出过院子，不知去了哪里。”
墨兰眉头紧锁。昨夜恰好有黑影潜入她的院子，今日林噙霜就丢了装着书信和私房钱的盒子，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那黑影，会不会就是林噙霜派来的？目的是为了转移盒子里的东西，怕被王氏发现？可她为何要派黑影潜入自己的院子？难道是想把盒子藏在她这里？
“大娘子，您先别急。”墨兰沉声道，“林姨娘的贴身丫鬟，如今在哪里？”
“被我扣起来了，正在偏房里审问呢。”王氏道，“只是那丫鬟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说。”
墨兰沉吟片刻，道：“大娘子，不如让我去问问她？或许，我能问出些什么。”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你去问？她是你小娘的人，会不会……”
“大娘子放心。”墨兰道，“女儿如今只想把事情查清楚，绝不会偏袒小娘。再说，那丫鬟跟着小娘多年，或许会对女儿多几分信任，更容易开口。”
王氏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就去试试。若是能问出盒子的下落，再好不过。”
墨兰起身，跟着张妈妈往偏房走去。她心中隐隐觉得，林噙霜藏起来的那几封书信，定不简单，或许牵扯着她和梁家的秘密。而昨夜的黑影，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些书信而来。
走到偏房门口，墨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里面光线昏暗，林噙霜的贴身丫鬟春桃被绑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几分倔强。
见墨兰进来，春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哼一声：“姑娘是来替大娘子审问我的？我劝姑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知道什么盒子！”
墨兰走到她面前，语气平静：“春桃，我不是来审问你的，是来帮你的。你跟着我小娘多年，她是什么性子，你比谁都清楚。如今她自身难保，你若执意替她隐瞒，最后只会落得个被发卖的下场，对你有什么好处？”
春桃眼神闪烁了一下，却依旧嘴硬：“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墨兰叹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春桃，我知道我小娘把你当心腹，什么事都告诉你。昨日夜里，你是不是帮小娘转移了一个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书信和私房钱。你告诉我盒子在哪里，我保证，不会让大娘子为难你。”
春桃的嘴唇动了动，眼中泛起一层水雾，显然是有些动摇了。
就在这时，偏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大娘子，不好了！林姨娘……林姨娘在院子里上吊了！”
墨兰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林噙霜上吊？是真的想不开，还是又在耍什么苦肉计？
她顾不上再问春桃，转身就往林噙霜的院子跑去。王氏和张妈妈也紧随其后。
赶到林噙霜的院子时，只见丫鬟们围在房梁下，一片慌乱。林噙霜被人从绳套上解了下来，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快！快请大夫！”王氏大声喊道。
墨兰蹲下身，探了探林噙霜的鼻息，心中一沉——还有气，只是气息很微弱。
她看着林噙霜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林噙霜这一上吊，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所有的罪责都会算在王氏头上，而她藏起来的盒子和书信，也会石沉大海。
可若是她故意装死，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墨兰注意到林噙霜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不像是上吊时留下的，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她心中一动，目光扫过房间，突然瞥见窗台上，有一枚小小的、刻着兰花图案的玉佩，不是盛府的样式。
这玉佩是谁的？和林噙霜的上吊，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