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寄居者
林微第一次见到陈屿是在十六岁的夏天，空气里飘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了樟树香和饭菜味的热气。她刚从学校领完成绩单，帆布包里的试卷边角被汗水浸得发潮，推开单元门时，看见父亲林建国正倚着墙抽烟，脚下两只印着航空公司logo的行李箱，轮子上还沾着外地的泥。
而父亲身边站着的男生，成了打破这夏日沉闷的意外。
男生穿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头发是刚剪的寸头，阳光落在他饱满的额头上，衬得皮肤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的冷白。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目光扫过林微时没什么波澜，像在看楼道里那盆快枯死的绿萝，淡得很。
“微微回来了，”林建国掐灭烟，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语气有点不自然，“这是陈屿，你陈叔叔的儿子。以后……他就住咱们家。”
林微捏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她知道陈叔叔——父亲的老战友，去年工地事故没的，留下陈屿一个人。只是她从没想过，父亲会把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领回家。
“你好。”陈屿先开了口，声音是少年人变声期未褪尽的低沉，带着点沙粒感。
林微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绕开他们往楼上走。她的房间在二楼朝南，而父亲说，三楼那个堆杂物的阁楼，已经清出来给陈屿住了。
晚饭时的餐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林建国扒拉着米饭，没话找话问陈屿在原来学校的成绩，陈屿只嗯啊地应着，筷子始终只碰自己面前的青菜。林微埋着头，眼角余光能瞥见他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有点薄茧，不像同龄男生那样毛毛躁躁。
收拾碗筷时，陈屿突然跟进厨房，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抹布。“我来洗吧。”他说，声音比刚才近了些，带着点水汽。
林微把碗往水槽里放的动作顿了顿：“不用，我自己来。”
“以后住这儿，该帮忙的。”他没松手，伸手就去接她手里的碗。指尖不经意擦过林微的手背，他的皮肤很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杯，林微的手猛地缩了一下。
水流哗啦啦地冲过碗沿，泡沫在他指间堆着。林微靠在门框上，看他弯腰洗碗的背影——T恤后背被汗浸出一小块深色，腰线很细。她突然觉得不自在，转身想去客厅，却听见他问：“你期末考得怎么样？”
“还行。”林微的声音有点闷。
“听说你是年级前五十？”他转过头，嘴角勾了下，露出颗小小的虎牙，刚才那点冷感散了些，“挺厉害。”
林微的脸颊莫名发烫，含糊地“嗯”了一声，逃似的出了厨房。
那天晚上，林微躺在床上，总能听见楼上传来的轻微响动——像是挪动箱子的声音，又像是拉开抽屉的动静。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乱糟糟的。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哥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开始晃荡起细碎的涟漪。
之后几天，林微总在刻意避开陈屿。早上她提前十分钟出门，绕远路去学校；晚上放学，她磨磨蹭蹭地留在教室写作业，等陈屿应该已经回家了，才慢慢往回走。可即便这样，还是难免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