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崇祯年间。
天象示警,灾异连连。北地大旱,赤地千里,蝗虫过境,遮天蔽日。紧接着又是诡异的涝灾,浑浊的洪水卷走了最后一点可怜的收成和残存的希望。土地像被吮吸干了乳汁的乳房,皱巴巴地袒露着绝望。饿殍遍野,已不是形容,而是随处可见的实景。枯树上挂着肿胀的尸体,路旁倒卧着蜷缩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腐败和微弱死气的味道。
陈望所在的陈家坳,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能吃的都吃了,树皮、草根、观音土……肚子胀得像鼓,却依然饿得眼睛发绿。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死了,就是踏上了不知前途的逃荒路。
今天,是陈望和母亲、妹妹,以及村里最后几户幸存者决定离开的日子。
破败的村庄,断壁残垣,了无生气。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更像是焚尸的余烬。幸存者聚集在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约莫十几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是长期饥饿带来的麻木,以及对未知前路的茫然。
陈望约莫二十出头,原本应该是个精壮的汉子,此刻却眼窝深陷,脸颊削瘦。他小心地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母亲,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妹妹陈丫冰冷的小手。丫丫才十二岁,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瘦得像一根风中芦苇,大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空洞。
邻居张伯算是这群人里还有些精神的。他年纪约五十许,脸上沟壑纵横,但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丝过往作为村里长辈的稳重。他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声音嘶哑:“走吧,留在这里,就是个死。往南,听说那边年景好些,有条活路。”
没人反对,也没有力气反对。沉默,便是唯一的表决。
队伍蹒跚上路了。陈望走在中间,一手扶着母亲,一手牵着妹妹。母亲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早已死去的父亲的名字,妹妹则紧紧依偎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旁边是李婶,一个平日里就有些嘴碎的中年妇人,此刻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怨怼,仿佛全世界的亏欠都写在了上面。还有其他几户熟悉的乡邻,彼此间偶尔会有气无力地搭把手,搀扶一下踉跄的同伴。这是清醒世界的人间惨剧,虽已濒临绝境,但残存的人性,像风中残烛,尚未完全熄灭。
然而,就在某一刻,陈望的视野猛地一阵眩晕。
天空,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污秽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液。太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不断蠕动、仿佛在滴着粘稠液体的巨大暗斑。周围的空气变得粘滞,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的甜腥气。
世界,变了。
陈望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又来了。
他看向走在前面的张伯。在清醒时,那只是一个疲惫的背影。但现在,他看到一只肥胖得令人作呕的巨鼠,皮毛油光发亮,正趴在张伯的背上,尖锐的爪子抠进他的肩胛骨,那张布满细碎利齿的嘴,不断啃食着张伯的耳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张伯似乎毫无所觉,但那被啃食的耳根处,并没有血流下,只有一种灰败的色泽在不断蔓延。这是“饕餮鼠”,贪欲的化身。
他的目光转向李婶。李婶的肩上,坐着一个只有拳头大小,但面容扭曲到极致的小鬼。它通体青黑,尖耳朵,长指甲,正不断地用尖锐的嗓音在李婶耳边嘶吼着什么,同时拿着一根漆黑的长针,一下下地扎着李婶的脖颈。每扎一下,李婶脸上的怨毒之色就更深一分。这是“嗔怨鬼”,怨恨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