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电梯·十二层
清晨七点半，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便已传出第一声嗡鸣。赵剑西装革履，被裹挟在电梯间攒动的人流里，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空气里弥漫着匆忙的困倦、廉价香水味和速食早餐油腻的余韵，沉甸甸压得人喘不上气。电梯门每一次吞吞吐吐，都引来更深的拥挤。他屏着气，试图在寸土之地为自己争一隅方寸，西装下摆却不免被他人公文包蹭出难看的褶皱。数字屏上猩红的数字在12层如生了根，纹丝不动。
“又坏了！”不知谁低骂一句，焦躁像无形涟漪，瞬间扩散到整片人潮中。
赵剑只觉得肋骨被身后某个坚实物体挤压得隐隐作痛，他蹙起眉头，试图转动身体，但空间被压缩得令人窒息。
“麻烦……请让一让。”一个声音突兀地穿透沉闷空气，清泠泠的，带着一丝晨起微哑的质感，像山涧溪流冲刷过光滑的鹅卵石。
如同摩西分海，离得最近的人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一条狭窄的缝隙被艰难地撕开。一个身影轻盈地挤了进来，恰好填补在赵剑身侧刚刚被压缩出的方寸之地。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入侵了这方浑浊囚笼。湿润的、清冽的植物气息，像是雨后初晴的森林里，沾着露水的草地和薄荷叶混合的味道。赵剑下意识地侧过脸。
她穿着露背款的灰紫色瑜伽服。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拢在肩后，几缕深黑色的发丝挣脱束缚，蜿蜒地粘在修长白皙的颈侧，末端还缀着细小晶莹的水珠，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肩胛骨的线条流畅而清晰，像一对静敛羽翼的蝶骨。她身形挺拔，带着一种长期稳定训练才有的舒展感，与周遭疲惫褶皱的灵魂形成了鲜明分野。
赵剑的目光掠过她清晰的肩线，落到她手中紧握的那枚小小的硬币上。那硬币被前头铁板般坚硬的后背挡着，她尝试了几次，纤细的手臂都难以跨越那段微小却顽固的距离。
“麻烦……能帮我投一下吗？”她微微偏过头，唇角带着一丝无奈又客气的笑意，声音不高，在这封闭空间里却清晰地送进赵剑耳中。她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眼尾微微上挑，像蕴着清晨最后一缕未散的薄雾。
赵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哦，好。”他伸出手，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她递来的冰凉硬币，以及她微凉细腻的掌心皮肤。那丝凉意激得他神经一跳。他赶紧探身，越过前面壮硕的背影，将硬币精准地投入那个狭小的投币口。叮当一声脆响，在沉寂的电梯里格外清晰。
“谢谢。”她轻声说，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快。
电梯猛地一震，终于在一声沉闷的呻吟后重新启动，数字屏上的猩红开始迟钝地跳动。灯光惨白，照着电梯内一张张漠然或焦躁的面孔，唯独她侧脸的线条在那灯光下显得沉静柔和。赵剑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电梯光洁厢壁模糊的倒影上，那抹灰紫色的影子在他视野边缘安静存在。上升带来的微弱失重感中，他闻到空气里那缕顽强存在的、清冽的植物气息。
电梯在十二层平稳停下，赵剑随着人流走出，走向自己格子间林立的办公室。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他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