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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秋的风卷着槐叶,在黑牢门口堆起薄薄一层金黄。宋诚踩着落叶走进院子时,王伯正踮脚往屋檐下挂灯笼,竹梯在青石板上晃了晃,惊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慢着点。”宋诚伸手扶了把竹梯,指尖触到冰凉的竹节。王伯的鬓角又添了些白霜,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点灰尘,像是昨夜扫落叶时蹭上的。

“这不是怕天黑得早,牢里看不清路嘛。”王伯笑着下来,手里的灯笼穗子晃悠着,“昨儿新来了个死囚,在牢里哭闹了半宿,把隔壁的老狱卒都吵得没睡好。”

宋诚往牢里走,走廊里的油灯已经换了新灯芯,火苗蹿得老高,把栏杆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道交错的刀痕。他停在最里头的牢房前,看见个穿囚服的汉子正蜷缩在草堆上,手腕上的铁链磨出了血痕,却依旧死死攥着个布包。

“他犯了什么事?”宋诚问守牢的狱卒。

“杀了户部的李主事。”狱卒递过卷宗,纸页上沾着些酒渍,“据说是为了抢银子,在赌场门口动的手,被巡逻的禁军抓了个正着。”

宋诚翻开卷宗,笔尖划过“李主事”三个字时,忽然想起李嵩——那个被龟甲牵扯出的罪臣,也是户部出身。他抬头看向牢里的汉子,对方恰好抬起头,露出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里映着油灯的光,像两簇将熄的火苗。

“大人,我没杀人。”汉子突然扑到栏杆前,铁链被拽得哗哗响,“那银子是我娘的救命钱,李主事抢了我的钱,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他自己摔倒磕在石头上的!”

宋诚的目光落在他攥紧的布包上,布包的布料很眼熟,是江南特有的蓝印花布,和红绡上次带回来的药囊布料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红绡说的,药王谷的药草都是用这种布包着,防潮又透气。

“你的布包里是什么?”宋诚敲了敲栏杆。

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往身后藏了藏:“没……没什么。”

就在这时,红绡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药箱上的铜锁在灯光下闪着光。她刚给周鹤换完药,药箱里还带着股艾草的味道。“宋典史,王伯说你在这儿。”她的目光扫过牢里的汉子,突然停在他的布包上,“那布……是无锡产的吧?”

汉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姑娘怎么知道?”

“我师父以前在无锡种过药。”红绡蹲下身,隔着栏杆打量他,“你布包里是不是装着‘血竭’?治外伤的,无锡的药铺里常卖这种。”

汉子的手松了松,布包的角露了出来,里面果然露出些暗红色的药末。“是……我娘咳血,郎中说用血竭能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攒了半年的钱,才买了这一点点,却被李主事抢了……”

宋诚合上卷宗,指尖在纸页上敲了敲:“李主事的尸体在哪?”

“还在验尸房。”狱卒道,“仵作说他后脑勺有个窟窿,是被钝器砸的,不像是摔倒磕的。”

红绡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我跟你去看看。”她晃了晃瓷瓶,里面的粉末发出沙沙声,“这是‘显血粉’,能测出被洗掉的血迹,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

宋诚点点头,转身往外走。经过走廊时,他看见墙上新添了道划痕,像是用指甲刻的,痕迹很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伸手摸了摸划痕,指尖沾了点灰——是新刻的,灰还没被风吹散。

验尸房在黑牢后院,是间低矮的瓦房,房梁上挂着些风干的草药,据说是用来除味的。宋诚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主事的尸体躺在停尸台上,盖着块白布,布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仵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摆弄些银针,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手里的银针还滴着液体。

“宋典史,红姑娘。”仵作搓着手,“这尸体邪门得很,后脑勺的伤口看着像是被石头砸的,可骨头缝里却有木屑,像是被什么带棱的东西砸的。”

红绡掀开白布,露出李主事的后脑勺。伤口周围的头发已经被剃掉,露出块青紫色的瘀痕,正中间有个铜钱大的窟窿,边缘确实嵌着些细小的木屑。

“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吗?”红绡用银签拨了拨伤口里的木屑,动作轻柔得像在挑药草。

“没有。”仵作道,“除了后脑勺,别处都好好的,连点擦伤都没有。”

红绡从药箱里倒出些显血粉,撒在李主事的衣袖上。粉末遇血会变成红色,可过了半晌,衣袖上依旧是白茫茫一片。“他的衣袖很干净,不像和人打斗过。”她又将粉末撒在李主事的手上,指尖处突然冒出点淡红色,像朵微小的花。

“他的指尖有血。”红绡用银签蘸了点血渍,放在鼻尖闻了闻,“有酒气,还有……硫磺的味道。”

宋诚突然想起赌场门口的灯笼——都是用硫磺熏过的,防蛀。“李主事死前去过赌场?”

“没错。”仵作道,“禁军说抓那汉子的时候,他正从赌场跑出来,李主事倒在赌场对面的巷子里。”

红绡突然看向李主事的指甲:“他的指甲缝里有东西。”她用银签刮出点黑色的粉末,放在手心捻了捻,“是墨灰,上好的松烟墨磨出来的灰。”

宋诚的心跳漏了一拍。户部的官员常用松烟墨记账,尤其是主事级别的,用的都是贡品松烟墨。“李主事死前在记账?”

“不像。”红绡摇摇头,“墨灰里混着点蜡油,像是……封什么东西用的。”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外跑,“我去赌场看看!”

宋诚跟着她跑出验尸房,后院的老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无数只盘旋的蝴蝶。他突然停住脚步,看见墙根的草丛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弯腰捡起来一看,是枚银戒指,戒面上刻着个“李”字。

“这是李主事的?”宋诚擦了擦戒指上的泥。

仵作凑过来看了看:“没错,他左手无名指上总戴着枚银戒指,说是他夫人给的定情物。”

戒指的内侧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宋诚用指甲刮了刮,放在鼻尖闻了闻——和红绡说的一样,有硫磺味,还有点淡淡的墨香。他忽然想起牢里汉子说的,李主事抢了他的钱,难道这戒指是在拉扯时掉的?

“去赌场。”宋诚将戒指揣进怀里,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他有种预感,这起看似简单的凶杀案,或许和李嵩的旧案有关,那枚戒指,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京城最大的赌场“聚财阁”藏在城南的巷子里,门脸不大,挂着盏红灯笼,灯笼上的“财”字被烟熏得发黑。宋诚和红绡走到门口时,正撞见个穿锦袍的公子哥被人架着出来,嘴里还喊着“再来一把”,腰间的玉佩晃悠着,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

“两位里面请?”门口的伙计堆着笑,眼角的疤在灯笼下格外显眼。他打量着宋诚的官服,笑容里多了些忌惮。

“我们找你们掌柜的。”宋诚亮出腰牌,铜制的牌子在灯光下闪着光。

伙计的脸色变了变,连忙领着他们往里走。赌场里烟雾缭绕,几十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骰子声、吆喝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疼。宋诚看见个穿囚服的汉子正趴在角落的赌桌上,手里攥着个酒葫芦,侧脸的轮廓很眼熟——是牢里那个汉子的双胞胎兄弟!

他刚要走过去,就被红绡拉住。红绡朝他使了个眼色,指向赌桌旁的柱子,柱子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旁边还有道划痕,和黑牢走廊里的划痕一模一样。

“掌柜的在楼上。”伙计推开扇木门,楼梯上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随时会塌掉。二楼很安静,只有个穿绸衫的胖子正坐在账房前拨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碎裂。

“宋典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胖子连忙站起来,肚子上的肉晃了晃,“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了大人?”

宋诚没理会他的客套,直接掏出那枚银戒指:“认识这个吗?”

胖子的目光落在戒指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腰间:“这……这是李主事的戒指,怎么会在大人手里?”

“他昨晚是不是在这儿赌钱?”红绡问道,眼睛扫过账房里的账本,最上面的账本封面上沾着点墨渍,颜色和李主事指甲缝里的墨灰一样。

“是……”胖子的声音发颤,“他昨晚输了不少,还借了高利贷,说是……说是要凑钱给户部的上司送礼。”

“他的上司是谁?”宋诚追问。

胖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小的不敢说!那可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小的要是说了,全家都得掉脑袋!”

红绡突然走到账房前,翻开最上面的账本。账本上的字迹很潦草,却在“李主事”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圈里写着个“龟”字。她的手猛地一颤,账本掉在地上,露出下面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个龟甲的图案,和宋诚之前得到的镇监龟甲一模一样!

“这是……”宋诚捡起纸,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胖子的脸彻底没了血色:“是李主事昨晚落下的,小的没敢扔……他说这是能换钱的宝贝,能让他翻身的……”

宋诚突然想起周鹤说的,镇监龟甲能查官宦的生辰八字,李嵩当年就是用它来算太子的命格。难道李主事也在查龟甲的秘密?他的死,会不会和这龟甲有关?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喧哗声。宋诚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十几个禁军冲了进来,领头的是个面生的校尉,手里拿着张逮捕令,上面写着“捉拿杀害李主事的凶手——聚财阁掌柜”。

“大人,快救救小的!”胖子抓住宋诚的裤腿,“小的没杀人!是有人要陷害小的!”

宋诚看着楼下的禁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禁军抓人通常会先通知地方官,可这次却直接冲了进来,像是怕走漏了风声。他突然想起李主事的上司——那个连赌场掌柜都不敢说的大人物,难道就是幕后黑手?

“红绡,带着账本和那张纸先走。”宋诚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去巡抚衙门找沈策,让他查户部的官员名单,尤其是和李嵩有牵连的。”

红绡点点头,从后窗跳了出去。宋诚转身看向胖子:“你要是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胖子咬了咬牙:“李主事的上司是……户部尚书张敬!他昨晚也在赌场,就在李主事离开后不久走的,还和李主事在门口吵了一架!”

张敬?宋诚的心跳猛地加速。这个人他有印象,当年李嵩案里,他是户部的侍郎,因为证据不足没被牵连,后来还升了尚书。难道他一直和李嵩的余党有勾结?

楼下的禁军已经冲了上来,校尉的刀架在了胖子的脖子上:“宋典史,这人就是凶手,还请大人让开。”

宋诚看着校尉腰间的玉佩,突然认出那是王瑾以前用过的款式——龙纹玉佩,只有皇帝身边的亲信才能佩戴。他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原来这只手,早就伸到了户部,甚至连禁军里都有他们的人。

“人我要带走。”宋诚握紧了腰间的短刀,“他是重要人证,不能交给你们。”

校尉的脸色沉了下来:“大人这是要抗旨不遵?”

宋诚没说话,只是将胖子往身后一拉。刀光剑影里,他想起黑牢里的那盏灯,想起红绡说的“光里的人”。无论这黑暗有多深,他都要守住这一点点光亮。

禁军的刀劈过来时,宋诚侧身躲过,反手将胖子推向楼梯口。“快跑!”他大喊着,短刀出鞘,挡住了另一把刀的攻势。刀锋相撞的瞬间,他看见校尉的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和鲁王府护卫统领的疤一模一样!

“你们是王瑾的余党!”宋诚的声音带着怒火,刀光劈得更猛了。

校尉的脸色变了变,挥了挥手:“抓住他!死活不论!”

十几个禁军蜂拥而上,刀光在狭小的楼梯间织成一张网。宋诚且战且退,脚下的木板被踩得咯吱作响,突然“咔嚓”一声断裂,他半个身子悬在了半空,只能死死抓住栏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宋诚低头一看,只见红绡带着沈策的亲兵冲了进来,红绡手里的药箱不知何时变成了个火药包,引线正滋滋地冒着火星。

“闪开!”红绡将火药包扔向禁军,“轰”的一声巨响,楼梯口被炸得粉碎,禁军们惨叫着摔了下去。

沈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宋典史,没事吧?”

“没事!”宋诚拽着胖子跳下去,落在亲兵中间,“抓住那个校尉,他是王瑾的人!”

校尉见势不妙,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却被守在外面的亲兵逮了个正着。沈策走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迫使他跪了下来:“说!张敬在哪里?”

校尉的嘴角突然溢出黑血,和张千户、林风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宋诚心里一沉,又是蚀骨散。看来王瑾的余党还在暗中活动,而且手段越来越隐蔽。

“胖子,你跟我们走。”宋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巡抚衙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沈统领。”

胖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腿还在打颤:“大人,小的……小的能指认张尚书,他昨晚确实和李主事吵架了,还说要……要让李主事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策的脸色变得凝重:“看来李嵩的旧案还没查干净,户部里藏着不少蛀虫。”他对亲兵道,“把赌场封了,账本都带回衙门,仔细核对,看看还有哪些官员和这里有牵连。”

宋诚跟着他们往外走,经过巷口时,看见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正往这边张望,眼神却不像普通小贩,倒像是在监视。他突然想起黑牢里的汉子,那个自称没杀人的囚犯,说不定和这起案子也有关系。

“沈策,黑牢里那个杀了李主事的汉子,你派人好好审审,别用刑,问问他和李主事的关系,还有他布包里的血竭是从哪家药铺买的。”宋诚道。

沈策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黑牢,这边有我盯着。”

红绡跟在宋诚身后,手里还攥着那张画着龟甲的纸:“你说,这龟甲会不会还有别的秘密?李嵩用它算太子的命格,李主事又拿着它想换钱,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宋诚想起陈师父说的“逆命阵”,阵眼就是镇监龟甲,一旦被破坏,天下就会大乱。难道张敬想利用龟甲来完成王瑾未竟的阴谋?

回到黑牢时,天已经擦黑。王伯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提着盏灯笼,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晃出明明暗暗的光影:“宋典史,牢里的汉子又闹起来了,说要见你,还说……还说他知道龟甲的事。”

宋诚的脚步顿了顿,灯笼的光突然被风吹得晃了晃,照亮了走廊尽头的黑暗,那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宋诚走进牢房时,汉子正背对着门口坐着,手里的布包被拆开了,里面的血竭撒了一地,像摊暗红色的血迹。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眼里的血丝更密了,像是熬了几个通宵。

“大人,您见过这血竭吗?”汉子抓起一把药末,指缝间漏下的粉末在草堆上积成小小的山尖,“无锡的药铺掌柜说,这是药王谷的秘方炮制的,比普通血竭管用十倍,能治百病。”

宋诚瞥向站在身后的红绡,她正蹙眉打量那摊药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铜锁。“这不是药王谷的法子。”红绡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笃定,“我师父炮制血竭,会加一味‘九节菖蒲’,药末里会有股清苦的香味,可这血竭……”她弯腰捡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只有铁锈味,像是用陈年的血痂磨成的。”

汉子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药末簌簌往下掉:“不可能……掌柜的明明说……”

“说能救你娘的命,还说这药很贵,让你必须凑够银子?”宋诚接过话头,目光落在他手腕的铁链上——磨破的血痕周围泛着青紫色,像是中了轻微的毒。

汉子张了张嘴,突然瘫坐在草堆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是……他说我娘的病只有这药能治,要五十两银子。我一个穷书生,哪来那么多钱?只能去赌场碰运气,结果输光了所有积蓄,还被李主事抢了最后一点碎银……”

“你是书生?”红绡愣了愣,目光扫过他的手——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笔的痕迹,可掌心却有层硬皮,像是干过粗活。

“以前是。”汉子抹了把脸,露出额角的疤痕,“三年前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没了,只剩下我和病重的老娘。为了给她治病,我什么活都干过,拉车、挑水、搬石头……”他忽然从怀里摸出半块砚台,边角已经磨圆了,“这是我爹留下的,我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摸摸,总想着能重新读书。”

宋诚看着那半块砚台,忽然想起李主事指甲缝里的墨灰——和这砚台磨出的粉末颜色一模一样。“你认识李主事?”

汉子的身体僵了僵,过了半晌才点头:“认识。他是我同乡,以前还考过同一场科举,只是他中了,我落了榜。他常来赌场,每次都装作不认识我,还……还嘲笑我活该一辈子当穷鬼。”

红绡突然蹲下身,抓起一把血竭仔细看:“这药里掺了‘断肠草’的粉末,少量用能让人暂时精神,量大了会让人七窍流血而死。那个药铺掌柜,是故意要害你娘。”

汉子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你说什么?”

“有人不想让你娘活。”宋诚的声音沉了下去,“或者说,有人不想让你娘说出某些事。”他想起胖子说的,李主事要给张敬送礼,难道这礼和汉子的娘有关?

就在这时,牢门口传来脚步声,沈策的亲兵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宋典史,沈统领在李主事的书房搜出这个,说是给您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一看,里面只有半张药方,上面的字迹潦草,却能认出是“血竭”的配方,落款处画着个小小的“龟”字。宋诚将药方和红绡手里的龟甲图案一比对,发现两个“龟”字的笔法一模一样。

“这是李主事写的。”宋诚的指尖在药方上划过,“他在查血竭的配方,还把配方和龟甲联系到了一起。”

红绡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颗药丸递给汉子:“这是解断肠草毒的,你先吃了,免得你娘也中了招。”她顿了顿,“你娘住在哪?我去看看她。”

汉子报了个地址,声音带着哽咽:“就在城外的破庙里,麻烦姑娘了……”

宋诚让狱卒解开汉子的铁链,带着他往牢外走:“你跟我去见沈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你娘那边,红绡会处理好。”

经过走廊时,宋诚又看了眼墙上的划痕——比早上深了些,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他忽然想起汉子的指甲缝里也有泥土,颜色和划痕里的灰一模一样。“这划痕是你刻的?”

汉子点点头,眼神有些闪躲:“我……我怕忘了某些事,就刻个记号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什么?”

汉子咬了咬唇,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提醒自己……李主事摔倒的时候,身边有个穿官服的人,手里拿着块龟甲形状的玉佩。”

宋诚的心头猛地一震——龟甲玉佩,张敬的腰间就挂着一块!

红绡提着药箱走到城外破庙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庙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门缝里透出点微弱的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她握紧药箱里的短刀,轻轻推开门——

昏黄的油灯下,个白发老妪正蜷缩在草堆上,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她的手边放着个蓝印花布包,里面的血竭撒了一地,和牢里汉子的布包一模一样。

“婆婆,我是来给您看病的。”红绡放下药箱,声音放得很轻。

老妪缓缓抬起头,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红绡:“你是……药王谷的人?”

红绡愣了愣:“您怎么知道?”

“我认得你药箱上的标记。”老妪的咳嗽停了,手指指向墙角的破木箱,“里面有件东西,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

红绡走过去打开木箱,里面放着件褪色的官服,胸口绣着个“李”字,衣角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官服下面压着个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万历十年,盐铁账册”。

“这是……”红绡翻开账册,里面的字迹和李嵩账册上的一模一样,记录着每年私盐交易的数量和去向,其中好几页都提到了张敬的名字,还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藏盐的地点。

“这是我当家的留下的。”老妪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往事,“他以前是盐铁司的小吏,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被人害死了,还诬陷他私吞盐款。我带着儿子逃出来,隐姓埋名过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能平安到老,没想到……”

她的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咳出点血丝。红绡连忙扶住她,从药箱里拿出解毒丹:“您中了断肠草的毒,快把这个吃了。”

老妪吃下药丸,喘息渐渐平稳:“那个药铺掌柜,是张敬的人。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一直盯着我们母子,就怕我把账册交出去。李主事……他其实是个好官,查到了张敬的猫腻,想从我这儿拿证据,结果被张敬灭口了。”

红绡的心头一沉:“您是说,李主事是被张敬杀的?”

“是。”老妪点头,眼里闪过恨意,“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张敬的人把李主事推倒,磕在石头上,还故意把我儿子的钱袋放在他身边,嫁祸给我儿子。”她攥紧红绡的手,指节泛白,“姑娘,求你一定要把账册交给沈统领,为我们当家的、为李主事报仇啊!”

红绡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庙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迅速将账册塞进药箱,吹灭油灯:“您别动,我去看看。”

躲到门后,红绡看见两个黑衣人正往庙里走,手里拿着长刀,刀鞘上的铜环在月光下闪着光——是张敬的护卫,她在户部门口见过。

“那老东西应该还在里面,搜出来直接杀了,省得麻烦。”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张大人说了,要把账册带回去,那可是能扳倒不少人的宝贝。”另一个人回道。

红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药箱里的霹雳粉。就在黑衣人推开门的瞬间,她猛地将粉末撒了过去,同时点燃火折子——“轰”的一声,火焰在庙门口炸开,黑衣人惨叫着后退,身上的衣服着了火。

“快走!”红绡拉起老妪,从后墙的破洞钻了出去。老妪的腿脚不方便,走得很慢,身后的黑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长刀的寒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红绡突然停下脚步,将药箱塞给老妪:“您拿着账册去巡抚衙门找沈策,就说是宋典史让来的。我去引开他们。”

“姑娘……”老妪的眼泪掉了下来。

“别废话!”红绡推了她一把,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边喊,“我在这儿!”

黑衣人果然追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红绡拐进片树林,树枝勾住了她的头发,却跑得更快了。她知道,只要能拖延时间,让老妪把账册送到沈策手里,张敬的阴谋就会败露,李主事和汉子父亲的冤屈就能昭雪。

跑到树林尽头时,红绡突然被树根绊倒,摔在地上。黑衣人追了上来,长刀劈向她的头顶。她闭上眼睛,却听见“当”的一声脆响——是宋诚的短刀挡住了长刀!

“红绡,没事吧?”宋诚的声音带着喘息,他身后跟着沈策的亲兵,很快就将黑衣人制服了。

红绡睁开眼,看见宋诚的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淌,却依旧紧紧握着短刀。“你怎么来了?”

“沈策审出张敬的府邸就在附近,我们猜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宋诚扶起她,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药箱上,“账册拿到了?”

红绡点点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老妪已经送去巡抚衙门了,张敬这次跑不了了。”

宋诚擦了擦她脸上的灰,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我们回去吧,黑牢的灯该添油了。”

月光穿过树林,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红绡看着宋诚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世间最安稳的幸福,真的就像黑牢里的那盏灯,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总会为你亮着。

张敬被抓的那天,京城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宋诚站在黑牢门口,看着雪花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就融化成水,像是无数滴眼泪。

沈策拿着账册走进来,靴底沾着雪水,在地上踩出串串脚印:“都审清楚了。张敬确实是王瑾的余党,当年李嵩的私盐生意就是他在背后接应的。他怕李主事查出真相,就杀了他灭口,还想嫁祸给那个汉子。”

“龟甲呢?”宋诚问,目光落在走廊的油灯上——火苗在风雪里摇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在张敬的书房搜出来了。”沈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后露出块巴掌大的龟甲,上面刻着的纹路和之前的镇监龟甲一模一样,“陈师父看过了,说这是‘逆命阵’的另一半阵眼,张敬想重新布阵,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当摄政王。”

宋诚接过龟甲,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忽然想起周鹤说的,永乐大帝布下这个阵是为了保大明三百年安稳,可人心的贪婪,却总能找到破坏规矩的办法。

“那个汉子呢?”红绡问,她刚给老妪看完病,药箱里还带着股药味。

“已经放了,圣上还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带老娘去江南养病。”沈策道,“他说以后想办个私塾,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再也不碰赌场了。”

宋诚点点头,将两块龟甲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该是一对。他忽然走到院子里,将龟甲埋在老槐树下,上面堆了些土,又浇了点水。

“你这是干什么?”红绡不解。

“陈师父说,这阵眼不该属于任何人,应该还给天地。”宋诚拍了拍手上的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它而送命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很快就染成了白色。王伯端着热茶走出来,茶杯上冒着热气:“宋典史,红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诚接过茶杯,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他看着红绡捧着茶杯的样子,睫毛上沾着雪花,像极了画里的人。他忽然想起那个在乱葬岗上的夜晚,红绡说的“光里的人”——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就在彼此身边。

“明年春天,我们去药王谷看看吧。”宋诚说,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清晰。

红绡抬起头,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雪水:“好啊,我还想在谷里种满向日葵,像玉泉山陈师父门口的那些一样,永远朝着太阳。”

黑牢里的油灯还亮着,一盏盏在走廊里延伸,像条光的河流。宋诚知道,只要这盏灯还亮着,就总会有人记得那些在黑暗里坚守的人,记得那些用生命换来的正义与光明。

(第1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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