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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暗。

粘稠、冰冷、带着铁锈和劣质灯油混合气味的黑暗,像沉重的淤泥,包裹着裴衍残存的意识。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深处,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那片区域,带来一阵冰针攒刺般的剧痛。

他仿佛沉在万丈冰渊之底,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偶尔,意识浮光掠影般挣扎着上涌,却又被更深的寒冷与疲惫拖拽下去。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烁:安拂姌琥珀色眼眸中的惊惶、李浊苍白如纸的脸、崔元礼崩溃扭曲的肥硕面孔、金吾卫队正冰冷如铁的眼神……还有,那枚在铅盒缝隙中,惊鸿一瞥的、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玄阴魄晶!

那一眼……绝非错觉!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裴衍猛地一个激灵!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他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首先刺入眼帘的,是模糊跳动的、昏黄的光晕。一盏小小的油灯,挂在低矮的穹顶(不是异闻司值房的木梁),灯芯噼啪爆出一点火星,油烟味混合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地下空间的土腥与霉味。

视线缓缓聚焦。

夯土墙壁,粗糙而冰冷,缝隙里嵌着深色的污垢。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油灯。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麻布被褥。空气凝滞、沉闷,带着一种被长久囚禁的压抑感。

金吾卫的地牢?还是大理寺的秘狱?

他尝试移动手指,剧痛立刻从后背炸开,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的虚弱感远超想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醒了?”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裴衍循声望去。靠近牢门(一道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原木门)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身影。并非金吾卫士兵的制式盔甲,而是一身深青色的圆领窄袖常服,腰间束着牛皮革带,上面挂着一枚不起眼的铜符。那人约莫三十许,面容瘦削,颧骨微凸,眼神锐利如鹰隼,正用一块细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横放在膝上的障刀。刀身狭长,在昏黄灯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寒芒。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擦拭的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一件心爱的文玩。

“你是谁?”裴衍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那人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眼看向裴衍。目光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被汗水浸透的额发、以及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上停顿片刻,并无多少同情,只有审视。

“金吾卫曹参军,韦应物。”他报出官职和姓名,声音依旧平淡,“奉中郎将之命,在此看护兼……问话。”

韦应物?裴衍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名字。京畿卫戍系统中,曹参军掌狱讼、囚徒、巡警等事,品阶虽不高(正七品下),但职权颇重,尤其涉及机要案件时。派这样一个人物来“看护”自己,金吾卫对“玄阴魄晶”和鲁平之案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而且此人身上有种与普通武夫截然不同的气质,沉稳内敛,却又锋芒暗藏。

“看护?”裴衍扯了扯嘴角,牵扯到干裂的唇,一丝腥甜蔓延开来,“还是囚禁?”

韦应物并未动怒,反而将擦拭好的障刀缓缓归入刀鞘,动作流畅无声。“裴录事于玄都观力战‘妖人’鲁平之,身负重伤,擒获要犯,缴获关键证物,自然需要妥善看护,以免宵小惊扰,或……伤势恶化。”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针,“至于‘囚禁’二字,裴录事言重了。金吾卫衙门,并非大理寺狱。只是此案牵涉甚广,干系重大,在案情彻底厘清、上峰未有明谕之前,裴录事与你的两位同伴,暂时不宜离开此地。”

同伴?裴衍心头一紧:“安拂姌和李道长如何了?”

“那位胡商女子伤势较轻,只是力竭脱虚,已安排在隔壁静室,有医官照料,此刻应已苏醒。至于李浊道长……”韦应物微微蹙眉,“道法反噬,心神受创颇深,高热不退,时而呓语。医官用了针药,暂保性命无虞,但何时清醒,尚未可知。”

李浊的情况让裴衍的心沉了下去。玄都观那最后一搏,代价太大了。

“崔元礼呢?”裴衍追问。

韦应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崔主簿?呵,在另一处‘静室’,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反复申辩自己是被鲁平之胁迫,是受上官指使,是身不由己……倒是写下了不少供状,内容……颇为精彩,涉及永徽年间旧事、广运潭工程、以及近日异闻司种种‘异动’。”他站起身,走到裴衍榻前几步远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裴录事的三日之约,倒是逼出了不少沉渣。”

他话中有话,裴衍听得明白。崔元礼的崩溃供述,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当年人柱惨案的真相、官场倾轧的黑幕彻底暴露在金吾卫面前。这固然是裴衍想要的“结果”,但也意味着案件的性质已经升级,从异闻司内部的“怪力乱神”案,变成了可能震动朝堂的贪腐大案与陈年血案!金吾卫介入的深度和后续处理的方式,将变得极其微妙和复杂。功劳?恐怕更要命的是卷入漩涡的风险。

“鲁平之……抓到了吗?”裴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疯狂的复仇者,那个可能知晓玄阴魄晶更多秘密的人!

韦应物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一丝凝重和……挫败感?

“玄都观废墟已由金吾卫会同京兆府彻底封锁、挖掘。”他声音低沉,“现场惨烈,残留怨煞之气数日不散。我们找到了‘七窍锁心匣’的残骸,找到了你格斗的痕迹,找到了安拂姌姑娘的弯刀碎片,也找到了李道长施法的法器残渣……甚至,找到了属于鲁平之的、被强大力量撕裂的衣物碎片和……血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锁裴衍:“但是,没有尸体。”

裴衍的心猛地一沉!没有尸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韦应物缓缓吐出这八个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现场残留的血迹量极大,远超常人所能承受,按理绝无生还可能。但……就是找不到人。如同凭空蒸发。金吾卫已在全城秘密搜捕,包括可能的同党藏匿点、废弃工坊、地下暗渠,皆无所获。”

鲁平之,这个一手策划了柳莺儿血案、在玄都观设下致命陷阱的“千机匠”,竟然在那种绝境下……消失了?是被晶石最后爆发的力量彻底湮灭?还是……另有奇诡的逃生手段?裴衍后背的寒意似乎更重了,那暗紫色的幽光仿佛又在眼前闪烁。

“所以,”韦应物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裴录事,我们需要你,事无巨细地回忆玄都观最后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那枚‘玄阴魄晶’!”

他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并非之前的铅盒,而是一个稍小的、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扁平方盒。盒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深沉内敛、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质感。

“此乃‘玄阴石’特制的容器,能最大限度隔绝其能量外泄。”韦应物解释道,他伸出两指,极其小心地在方盒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处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

方盒顶盖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指宽的缝隙!

没有光芒四射,没有寒气喷涌。

然而,就在缝隙开启的刹那——

整个囚室(或者说静室)的光线,猛地向内塌陷了一瞬!仿佛被那道缝隙贪婪地吸走了一部分!油灯的火焰剧烈地摇曳、压低,几乎熄灭,墙壁上的人影疯狂扭曲拉长!

裴衍后背的伤口处,那股沉寂的阴寒气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沸腾、尖啸起来!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在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他再次看到了!

那枚黄豆大小的玄阴魄晶,静静地躺在漆黑容器中央。它的本体依旧深邃如凝固的夜空,但在其最核心处,一点暗紫色的幽光,如同沉睡巨兽微微睁开的邪瞳,正透过缝隙,无声地、冰冷地“注视”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贪婪、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汐,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这一次,感受得无比清晰!那不是鲁平之残留的怨念,不是任何已知的“怨煞”或“工巧之劫”的力量!那是一种……更高层次、更本源、更令人绝望的存在感!

“它……它在……”裴衍牙齿打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在……呼吸……”

“呼吸?”韦应物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死死盯着裴衍痛苦扭曲的脸,又迅速看向方盒缝隙中那枚看似死寂的晶石。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金吾卫曹参军,他自然察觉到了刚才光线和温度的诡异变化,也感受到了裴衍身上瞬间爆发的、非人剧痛的异样!但他无法像裴衍那样“感受”到晶石内部的意志。

“裴衍!说清楚!什么在呼吸?这晶石到底有何诡异?!”韦应物厉声追问,手指已经按在了方盒的卡扣上,准备立刻关闭。

就在这剑拔弩张、诡异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急促地停在了牢门外!

一个略带惊慌的金吾卫士兵声音隔着门板响起:

“禀韦参军!朱雀大街……出事了!值守武侯急报!安上门附近……那幅太宗朝所绘的《万国来朝图》壁画……它……它刚才……活了!吞……吞了一个打更的!”

“什么?!”韦应物脸色剧变,猛地合上了手中的玄阴石方盒!

就在盒子关闭的瞬间,光线恢复了正常,油灯火焰也重新稳定燃烧。裴衍后背那沸腾的阴寒与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残留的悸动和冰冷依旧让他浑身发颤。

然而,比身体痛苦更让他心惊的是士兵的禀报!

朱雀大街!《万国来朝图》壁画!活了?吞人?!

一股寒意从裴衍脚底直冲天灵盖!这绝非巧合!玄阴魄晶刚刚展现异动,朱雀大街就立刻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异事!那壁画……难道也与这诡异的晶石有关?还是说……是晶石引动了什么?亦或是……那个消失的鲁平之,或者他背后的“天工门”,开始了新的行动?!

韦应物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般扫过裴衍惊骇的脸,又落回手中那个刚刚封闭的、装着不祥之物的方盒,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复杂。

长安城的风雨,刚刚平息了一瞬,新的、更加诡异恐怖的阴影,已然笼罩了象征着帝国荣光的朱雀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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