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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萧景泽策马赶回将军府时,正撞见穆氏的车驾刚进二门。玄色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轮声在寂静的府邸里格外清晰,像敲在他心尖上的鼓点。

“母亲。” 他翻身下马,玄色锦袍上还沾着一路的风尘,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穆氏被丫鬟扶着下车,见他脸色阴沉,反倒笑了:“这是怎么了?刚从宫里回来就摆脸色,陛下训斥你了?”

“陛下并未训斥。” 萧景泽拂去袖上的灰,目光锐利如刀,“但母亲在修业坊做的事,就不怕传到陛下耳中?”

“我做什么了?” 穆氏揣着明白装糊涂,慢悠悠地往正厅走,“不过是见那姑娘可怜,给她留了些衣物吃食罢了。倒是你,景泽,对着为娘也这般疾言厉色?”

进了正厅,丫鬟奉上热茶。萧景泽一把将茶盏掼在案几上,青瓷杯在描金紫檀木上撞出刺耳的声响:“母亲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让她嫁进将军府?简直是胡闹!”

“胡闹?” 穆氏放下茶盏,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我萧家三代将门,到你这里难道要断了香火?当年你在北疆中了突厥人的毒箭,太医说什么你忘了?‘将军伤及根本,恐难有后’—— 这些年我为你求遍名医,寻遍灵药,哪样管用了?”

她起身走到萧景泽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可那灵汐姑娘不一样!昨夜你们……” 她顿了顿,脸上飞起红霞,“秦风都看见了,你对她…… 并无不适。这难道不是天意?”

“那是药力所致!” 萧景泽的脸涨得通红,想起昨夜的失控,耳根都泛着热,“她用了旁门左道的伎俩,算不得数!”

“管它什么伎俩,管用就行!” 穆氏寸步不让,“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那姑娘虽是教坊司的舞姬,却是良家子出身,早年家道中落才被卖进去的,身世清白。这样的姑娘给你做妾,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多了去了!” 萧景泽气得在厅里踱步,玄色衣袍扫过案几上的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她心机深沉,竟敢给韦景瑜下药,如今误中副车,保不齐就是冲着我将军府来的!母亲怎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也比断了香火强!” 穆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已经让人把她从修业坊接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城西的别院。等过些日子,我就奏请陛下,给她一个良娣的名分,让她进府!”

萧景泽猛地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您竟已安排妥当了?”

穆氏别过脸,语气软了些:“景泽,娘知道你心高气傲,可这事儿关系到萧家的根脉。你且忍忍,若是她真能为萧家诞下子嗣,娘给你做主,让她做个平妻也无妨。”

“不必了。” 萧景泽的声音冷得像冰,“儿子宁可终生无后,也不会娶一个心机叵测的女子。母亲若是执意如此,儿子便上奏陛下,自请贬去北疆,终生不回长安!”

说完,他转身就走,披风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穆氏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你这个倔脾气!随了你爹!”

厅外的秦风听见动静,赶紧迎上来:“将军……”

“备马。” 萧景泽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去教坊司。”

他倒要看看,这个叫灵汐的丫头,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母亲如此上心。

灵汐是被秦风派来的人 “送” 回教坊司的。说是送,实则更像押解 —— 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架着她的胳膊,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一路穿过朱雀大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灵汐的襦裙本就皱巴巴的,被这么一拽,裙摆更是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亵裤。她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

教坊司的大门就在眼前。那是座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块 “宜春教坊” 的匾额,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守门的老卒见了这阵仗,赶紧迎上来:“这是…… 灵汐姑娘?怎么了这是?”

“少废话,开门。” 仆妇面无表情地说,架着灵汐径直闯了进去。

教坊司的院子里,十几个舞姬正在练舞。见灵汐这副模样,都停下动作窃窃私语。

“这不是灵汐吗?怎么弄成这样?”

“瞧她脖子上的印子…… 莫不是被哪个权贵看上了?”

“我看是被弃了吧,不然怎么会被人架着回来?”

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进灵汐的耳朵。她用力挣开仆妇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却发现那支素银簪子早就不见了,想必是掉在了路上。

“灵汐!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灵汐抬头,见教坊司的管事张妈妈正叉着腰站在廊下,脸上堆满了肥肉,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张妈妈是教坊司的老人,最是势利眼,平日里就没少克扣灵汐的月钱。

“张妈妈。” 灵汐低下头,声音有些发虚。

张妈妈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将她脖子上的青痕暴露在众人面前:“好啊你个小蹄子!让你去给韦公子送舞,你却彻夜不归,弄成这副浪荡模样!说!昨晚去哪儿鬼混了?”

“我……” 灵汐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自己把药下给了镇国大将军吧?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张妈妈抬手就想打,却被灵汐躲开了。

“妈妈息怒。” 灵汐福了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昨夜是女儿失了分寸,但今日曲江宴的献舞选拔,女儿还想试试。”

曲江宴的献舞是教坊司每年最重要的事。能在宴上为皇子公卿献舞的,轻则被权贵赎身,重则能入宫做女官,是所有舞姬梦寐以求的机会。张妈妈本想发作,一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些:“算你还有点记性。不过你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她上下打量着灵汐,皱着眉说:“去,把那件月白的舞裙换上,再让小莲给你化个妆,遮住这些见不得人的印子。若是选不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妈妈。” 灵汐松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的住处就在教坊司最偏僻的角落,一间低矮的土房,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木柜。灵汐从柜子里翻出那件月白舞裙 —— 那是她攒了半年月钱,请人做的,料子是最普通的生丝,裙摆上绣着几朵简单的兰花,还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的。

换好裙子,她对着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脖子上的痕迹即便用脂粉也遮不住,只能用衣领勉强掩住。她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出门找小莲,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

“是我,林府的管家。”

灵汐的心猛地一沉。林府?她怎么会忘了,自己名义上,还是长安城西市绸缎商林有才的 “寄名女儿”。当年她被卖进教坊司,是林有才给她赎了身,却又将她 “寄名” 在教坊司,对外宣称是为了让她学些技艺,实则是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时交易的货物。

她打开门,见林府的管家正站在门外,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姑娘,老爷让你即刻回府。”

“回府?” 灵汐愣住了,“今日有曲江宴的选拔,我……”

“选拔?” 管家嗤笑一声,“姑娘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老爷有要事相商,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灵汐咬了咬唇。她知道,林有才从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回府。每次找她,准没好事。但她寄人篱下,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知道了,这就去换衣服。”

林府在西市附近的崇业坊,是座三进的宅院。虽比不上将军府气派,却也雕梁画栋,透着股商人的殷实。

灵汐刚走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穿过天井,见正厅里坐着好几个人 —— 主位上是她的 “父亲” 林有才,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捧着个紫砂茶壶,眼神浑浊。他旁边坐着的是她的 “继母” 韩氏,穿着件石榴红的绫罗裙,头上插满了金钗,正用帕子掩着嘴笑。

下首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生得眉清目秀,正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子,裴家公子裴文轩。女的则是林有才的亲生女儿林雨,穿着件粉色的襦裙,正娇羞地依偎在裴文轩身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

灵汐心里咯噔一下。裴家和林家正在议亲,这事她早有耳闻,看来今日是把男方请上门了。

“爹,娘。”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目光尽量避开裴文轩。

林有才放下茶壶,看了她一眼,眉头皱了皱:“怎么才回来?去哪野了?”

“回爹的话,女儿在教坊司练舞。”

“练舞?” 韩氏突然尖声笑了起来,“我看是去勾搭男人了吧?你瞧瞧你这脖子上的印子,当真是不要脸!”

灵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林雨也假意关切地说:“三妹,女儿家要懂得自爱,不然传出去,不仅丢你的脸,还会连累我们林家的名声。”

裴文轩的目光在灵汐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探究,又几分轻蔑。灵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 林有才不耐烦地打断她们,“今日叫你回来,是有件要事跟你说。”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城西的程家,你知道吧?”

灵汐点点头。程家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富商,据说家里有银山,只是程家的独子程三郎是个痴傻儿,这在长安城里不是什么秘密。

“程家托媒人来说亲了。” 林有才的声音平静无波,“说想娶你做媳妇。”

“什么?” 灵汐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爹,您说什么?让我嫁给程三郎?那个傻子?”

“放肆!” 林有才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什么傻子?那是程家的三郎!程家说了,只要你肯嫁过去,就给我们林家三千两聘礼,还陪送两间铺面!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不嫁!” 灵汐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就算在教坊司当一辈子舞姬,也不嫁给一个傻子!”

“你敢!” 韩氏猛地站起来,指着灵汐的鼻子骂道,“你个小贱人!别忘了你是谁!当年若不是老爷好心,你早就死在街头了!现在让你嫁进程家享福,你还敢推三阻四?”

“享福?” 灵汐冷笑一声,“让我嫁给一个连吃喝拉撒都不知道的傻子,伺候他一辈子,这叫享福?”

“那又如何?” 韩氏凑近她,压低声音,语气恶毒,“你以为你在教坊司能有什么好下场?等你年老色衰,还不是被赶出去病死饿死?嫁进程家,至少能衣食无忧,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林雨也帮腔道:“三妹,娘也是为你好。程家有钱,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差的。”

灵汐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只觉得无比讽刺。他们哪里是为她好,分明是把她当成了换取利益的筹码!三千两聘礼,两间铺面,就能把她的一生卖给一个傻子!

“我不嫁。”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你的婚事?” 林有才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一个寄名在教坊司的丫头,也配谈婚事?我告诉你,这门亲事,由不得你不同意!”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狠:“你若是敢不嫁,我就把你娘的牌位从林家的祠堂里挪出去,扔到乱葬岗去!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灵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娘早逝,唯一的念想就是那块牌位。林有才知道这是她的软肋,竟用这个来威胁她!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程家的媒人来了。”

林有才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对着韩氏使了个眼色:“快,把她带下去好好劝劝。”

韩氏点点头,一把拽住灵汐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跟我来!”

灵汐被她拖着往后院走,走廊里的风卷起她的裙摆,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厅,见林有才正满脸堆笑地迎向程家的媒人,裴文轩和林雨依偎在一起,笑得甜蜜。

这就是她的 “家人”。在他们眼里,她从来都不是亲人,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

韩氏把她拽进一间柴房,锁上门,隔着门板说:“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出来。别忘了,你娘的牌位还在祠堂里等着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柴房里只剩下灵汐一个人。黑暗中,她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嫁给那个傻子吗?

不,她不能认命。她好不容易从被卖进教坊司的命运里挣扎出一点希望,绝不能就这么被毁掉!

就在这时,她的手触到了腰间 —— 那里藏着穆氏塞给她的那块羊脂玉镯。玉镯冰凉温润,仿佛带着一股力量。她猛地想起穆氏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萧家的人了,谁也别想欺负你。”

萧家…… 萧景泽……

那个冷峻霸道,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笨拙的将军。

灵汐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她可以去找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萧景泽那么讨厌她,怎么会帮她?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攀附权贵的贱人,赶出来。

可是…… 除了他,她还能求谁呢?

柴房外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了。灵汐攥紧了那块玉镯,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试。

她站起身,在柴房里摸索着,找到了一根松动的木柴。她用木柴撬开窗户的插销,纵身跳了出去。

夜色如墨,长安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灵汐深吸一口气,辨了辨方向,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柴房的门被悄悄打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去,见里面空无一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刻的将军府,萧景泽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光,眉头紧锁。秦风刚从教坊司回来,禀报说灵汐被林府的人接走了。

“林府?” 萧景泽的眼神沉了沉,“哪个林府?”

“西市的绸缎商,林有才。”

萧景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若有所思。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去年查处西市偷税漏税的商户时,林有才就在其中,后来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才得以脱身。

那个丫头,竟然和这种人有关系?

“备马。” 他突然说。

“将军,夜深了,您要去哪?”

“去西市。” 萧景泽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去会会这个林有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不想母亲的心血白费,或许是…… 心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总之,他不能让那个倔强的丫头,就这么被人随意摆布。

夜色渐深,长安城的街道上,两匹快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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