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疯了。
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断木、碎石,还有……来不及逃散的牲畜和人的尸体,像一头咆哮的巨兽,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向摇摇欲坠的堤岸。天地间只剩下暴雨的嘶吼和洪水的轰鸣,伴随夹杂着岸上百姓绝望的哭嚎。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我的儿啊——!”
“房子……全没了……”
我站在冷宫偏殿那扇唯一的、漏风的窗前,看着外面灰暗的世界。雨水顺着窗棂的缝隙淌进来,打湿了我素色的衣摆,冰凉刺骨。三年了,这样的大雨,终究还是来了,可惜,来的不是甘霖,是索命的阎罗。
“公主,该抄写祭文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没有回头,只是默默走到那张积着薄尘的书案前,跪下,提笔。墨是劣质的,带着一股怪味,纸是粗糙的,仿佛随时会碎裂。我日复一日地在这里抄写经书,练习祭祀的舞蹈,像一个被精心打扮、上好发条的人偶,只为在最后的时刻,跳完那支献给死亡的舞。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却无生气的字迹。我是云羲,一个亡国的公主,一个新朝用来彰显“仁德”的摆设,一个……即将被献给“河神”的祭品。
“砰!”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几名身着禁军服饰的甲士大步闯入,雨水从他们的铁甲上滴落,在地面洇开一片深色。为首的内侍官捧着一叠华美至极的衣物,色彩斑斓,绣纹繁复,与这破败的冷宫格格不入。
“云羲公主,接旨——”
内侍官拉长了音调,像是唱着一出荒诞的戏文,“摄政王仁德,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然,沧澜江洪水肆虐,黎民涂炭,盖因前朝罪孽深重,怨气干天。今,河神显灵,降下神谕,需以至纯至贵之前朝血脉祭祀,方可平息神怒。”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滑过我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公主您,血脉尊贵,又乃处子之身,正是河神大人……最好的新娘。三日后,祭祀大典,您可要好生沐浴更衣,漂漂亮亮地上路。这可是您……为这天下,最后的功德了。”
他将那套华美却沉重的“祭服”丢在我面前,丝绸滑腻的触感,却让我觉得如同触摸到毒蛇的鳞片。
祭品……新娘……功德……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坠落,“啪”地一声,污了刚刚抄好的经文,像一颗骤然碎裂的心。
巨大的恐惧和屈辱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但我迅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我不能哭,不能闹,更不能反抗。我只是一个傀儡,一个祭品,我该有的表情,只有逆来顺受的麻木。
“云羲……领旨。”我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温顺地伏下身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内侍官满意地哼了一声,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带着甲士们扬长而去。
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也隔绝了我所有的生路。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王宫的诏书,此刻应该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了吧?“前朝灾星”、“罪孽深重”、“献祭河神”……那些被刻意煽动起来的民意,会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倾泻到我这个“祸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