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霜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雪景寒林图》，笔锋稳健，勾勒出山石的嶙峋与积雪的蓬松，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知书说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她落下最后一笔，才缓缓搁下紫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晚开的、如玉盏般的玉兰花，声音清淡：“急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哗众取宠，徒惹笑话罢了。”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花瓣，问道：“知书，你说，她那‘番茄’，从何而来？”
知书被问得一怔，努力回想：“奴婢……奴婢不知具体。只是听飘絮苑的小丫头嚼舌根，说好像是二小姐自己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种子，在她们院里的小暖房里偷偷种的，宝贝得很，平日都不让人靠近。”
柳凝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海外奇珍？我朝与南海诸国、西域藩邦通商已久，宫中与市舶司记载在册的海外奇珍异果、香料作物，不下百种，你可曾听说过‘番茄’之名？”
知书茫然地摇摇头：“从未听过。”
“既无记载，便是无主之物，或者说……来历不明之物。”柳凝霜转过身，目光清亮锐利，如同雪亮的刀锋，“既然是无主之物，那么，谁先发现，谁先呈于御前，阐明其用，便是谁的机缘，谁的功劳。”
知书似懂非懂，但看着小姐那沉静而笃定的眼神，心中的慌乱莫名地平复了许多。
柳凝霜不再多言。她依旧每日晨昏定省，打理着自己名下那点产业，闲暇时看书、习字、作画、刺绣，将芷兰院经营得如同风雨不侵的堡垒。只是，她“散步”的路线，开始时常“偶然”经过飘絮苑附近，或是在柳飘絮与丫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那些“现代”美食、炫耀那些“独创”菜谱时，“恰好”在不远处的亭台楼阁间驻足停留。
她安静地听着，像最耐心的猎手，捕捉着每一个有用的信息——“番茄”喜暖畏寒的习性，“炒”这种烹饪手法的关键在火候，“糖醋汁”的调配比例，甚至一些关于“营养均衡”、“味精提鲜”的零碎言论。她不动声色，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回到芷兰院便立刻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录下来，并吩咐绝对忠心的陪房，暗中寻找类似的作物，尝试栽培。
一次，在后花园的九曲回廊下“偶遇”柳飘絮。柳飘絮今日戴着一支新得的、显然是萧煜所赠的赤金点翠步摇，在她面前刻意停下脚步，抚着那摇曳生姿的流苏，笑靥如花，声音甜腻：“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是不是都更喜欢鲜活有趣、能带给他们新鲜感的女子？那些一成不变的端庄稳重，看久了，怕是也觉乏味得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菜式，吃了千百年，也该换换新花样了，您说是不是？”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胜券在握和得意，“姐姐，别怪我抢了你的风头，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我们现代女孩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主动去争取，用尽一切办法得到，从、来、没、有、失、手、过。”
柳凝霜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如同千年古潭，深不见底，不起丝毫涟漪。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温婉得体，却带着一种柳飘絮无法理解的、居高临下的疏离：“妹妹喜欢就好。只是，常言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有些东西，看着新奇，争来了，未必是福气，小心……烫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