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日子像檐角滴落的雨水,无声无息地淌过。林薇把原主那份外露的锋芒藏得极深,学着流朱那般,端茶递水时指尖轻稳,收拾案几时光线都要对齐窗棱,可那份妥帖里总带着层淡淡的疏离——递过热茶时不与对方指尖相触,回话时目光落在对方肩头而非眼眸,像隔着层透明的纱。
她不再盯着往来的宫人打听“甄”姓的消息,也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连路过养心殿附近都绕着走,更别说偷瞄那明黄色的身影。只是每当晨昏定省,或是廊下遇见其他宫婢内侍,她总会悄悄记下谁说话时爱摸袖口的玉佩,谁走路时习惯先迈左脚,谁对茉莉香过敏——这些细碎的脾性像散落的珠子,被她悄悄串进心里。
有次流朱笑着问她:“你近来总像揣着本账册,记啥呢?”她只低头绞着帕子,轻声道:“怕记错了规矩,再惹小主生气。”语气平淡得像杯凉白开,可流朱没看见,她绞帕子的指尖,正按着方才悄悄记下的、某公公总在戌时三刻路过偏殿的习惯。
这宫里的日子,原是要这般睁着眼睛细看,闭着嘴巴慢行的。林薇渐渐懂了,锋芒太露是刺,藏起棱角,反倒能在砖瓦缝隙里,寻到透气的余地。
甄嬛冰雪聪明,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一日午后,两人在廊下对弈,甄嬛落下一子,忽然笑道:“你近来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毛躁了。”
林薇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抬眸道:“跟着小主,自然该长进些。”
“哦?”甄嬛挑眉,“那你说说,若这棋子是你,你想落在何处?”
林薇看着棋盘,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格子,忽然指向最边缘的空位:“此处。”
“边角之地,看似无用。”甄嬛道。
“有用无用,要看想走哪条路。”林薇轻声道,“若想围地,自然要往中腹去;可若想活命,边角反倒安全。”
甄嬛一怔,随即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悟得透彻。”
林薇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她知道,甄嬛听懂了。
几日后,果郡王允礼奉旨入宫探望太后,路过碎玉轩时,恰巧撞见林薇在浇花。他穿着月白长衫,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远远望去,竟比书中描写的还要清俊。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果郡王。那个让浣碧执念一生,最终赔上性命的男人。
原主的记忆汹涌而来——初见时的惊艳,得知他是王爷时的自卑,看到他对甄嬛的欣赏时的嫉妒……林薇闭了闭眼,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她告诉自己,这是书中的人,是危险的人,离他远点。
可允礼却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水壶上。那水壶有些沉,她拎着时微微晃悠,水洒了些在青石板上。
“姑娘小心。”他声音清朗,带着笑意。
林薇猛地回神,慌忙行礼:“奴婢参见果郡王。”
允礼摆摆手,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伤疤上——那是上次摔砚台留下的,新肉刚长出来,淡粉色的一道。“伤还没好?”
“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林薇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是……甄嬛身边的丫鬟?”
“是,奴婢浣碧。”
允礼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着淡淡的檀香,萦绕在林薇鼻尖,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