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本是最年轻的护国女将,却甘愿隐瞒身份,嫁给谢时韫做了五年后宅妇人。
谢时韫也从未将自己这位整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夫人,与那位名震沙场的少将军联系在一起过。
这五年间,江黎为他打理内院、执掌中馈。
不知喝了多少苦得要命的汤药,终于盼来了腹中这个孩子。
她满心欢喜想将这一消息告诉谢时韫,却无意听到书房里,友人捧着几张挂画啧啧称奇:
“没想到你这舞刀弄枪的大老粗也会画画,看看这眼角眉梢,简直和晚宁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小子,不会与她练兵场上试过几招就情根深种了吧?”
谢时韫没反驳,只是小心翼翼将画卷收回卷轴。
许久,才悠悠开口:
“晚宁她样样出众,对她动情……常理之中。”
他未直说,却已承认。
那尾音里隐隐藏着的笑音,像把尖刺没入了江黎的心脉里,痛得她一个激灵。
连友人也跟着惊诧:
“你认真的?!我可提醒你,江黎当年是发了誓绝不与人共侍一夫,你趁早把这念头打消。”
“要是为了这么个丫头毁了你和江黎多年感情,那才是真糊涂。”
“糊涂?”谢时韫不以为意,“那倘若我说,这么多年,我对江黎全无感情呢?”
屋内的人声音轻轻的,却像一颗重石砸开江黎心口,往里面呼呼灌着冷风。
婚后五年,他两人始终相敬如宾。
江黎常常觉得虽无轰轰烈烈的爱意,但胜在安稳,两人能携手相伴到头也是好的。
可现在却告诉她,谢时韫对自己从未有过半分感情?
那那么多耳鬓厮磨的夜晚算什么?
他曾在祖宗祠堂前发的誓又算什么?!
“时韫,你说笑的吧……”友人找补道。
可谢时韫却不买他的账:
“为何说笑?实话说,江黎的确好,担得起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号,可在我眼中却呆板无聊。”
“我中意的妻子,绝不是这种被困在四方天里,一言一行矫揉造作的闺秀。”
“只有晚宁这种洒脱肆意的女子,才配得上做我的夫人。”
听着这一番话,江黎眼眶干涩,掉不出泪来。
她攥紧双拳,手心处还能摸到从前握枪时磨出的茧子。
也是这时她才醒悟,这么多年,谢时韫从未好好握过她的手。
她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身回房,唤来身边丫鬟:
“春秀,去帮我通传,说我要进宫面圣。”
“面圣?!”春秀犹豫着看了眼窗外天色,“这个时间……”
“是,这个时间。就说我有要事,非见不可。”
丫鬟虽不解,仍是照办。
好在陛下并未怪罪,不多时,江黎人已经跪在了大殿上。
“陛下,臣女当年冒死营救您于厍山时,您说欠臣女一个心愿。只要于情于理,皆可满足,不知还作不作数?”
座上的人疑惑点头:
“自是作数。怎么,你今日急急来找朕,就是为了兑现这个的?”
“正是。”江黎跪姿板正,重重朝他磕下一头,“还请陛下,赐臣女与谢大人和离,准许臣女回到军中!”
皇帝一愣。
江黎是女扮男装上阵杀敌一事,他知晓。
谢时韫与近日带回来的姑娘交往甚密,他也知情。
听闻那女子是驯马场的,虽出身低微,但会几手拳脚功夫,与寻常女子不同。
或许就是因此入了谢道韫的眼。
只是想着不过是臣子的家事,不便插手多嘴。
却不想江黎性子如此刚烈,竟直接一道和离圣旨求到他面前。
“唉,江黎,你的心思朕知道,可这事儿就没有半分再缓和的余地吗?”
“没有。”江黎态度斩钉截铁,“当年谢大人下聘时,臣女明明白白告诉他绝不二女共侍一夫。”
“他跪在祠堂前也发誓这辈子唯臣女一人,绝无二心。”
“可如今不过五年春秋,他就与别人出双入对,那臣女也不愿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
皇帝闻言面色凝重,想再度劝慰。
可一看到江黎坚定的表情,只能无奈改了话头:
“罢了……那朕就为你下一道圣旨。”
“不过你也知道,过些时日是太后寿辰,朕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她不悦,所以这圣旨要待太后寿宴后再拟,正好你也同你父亲再商定商定。”
“至于军中,你本就在营里长大,是去是留何需轮得到朕插手?你自己定便是了。”
即便与自己意想中不符,但江黎知道皇帝已做出很大让步,便也不再在意细枝末节。
她跪地叩首:“谢主隆恩。”
无妨,晚些就晚些,左右不过半月时间。
待寿宴一过,她就彻底离开,随便谢时韫去真正对谁有感情。
江黎回府时天色已沉,府内灯笼次第亮起。
才踏入院子,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嬉笑声,如银铃般刺耳。
她脚步一顿,转头望去,只见谢时韫正与沈晚宁在院中练剑。
二人身影贴近,你来我往,好不亲密。
注意到江黎的身影,谢时韫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眉头紧蹙: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
“许是在府外见到什么有趣好玩的,便多流连了一会儿呗。”
不待江黎开口,一旁的沈晚宁抢先一笑:
“像上次你带我去江边泛舟就有趣得很,什么时候咱们两个再一同去?”
闻言,谢时韫眉眼柔和下来,应道:
“你若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语气里的宠溺,是江黎五年都未曾得到过的。
可如今,却轻而易举给了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女子。
她心口一刺,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
沈晚宁却突然叫住她,笑吟吟上前:
“姐姐留步!既回来了,不如一起练练剑?整日闷在屋里搞那些刺绣女红的多无趣啊。”
“呵,她?”
谢时韫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江黎素净的衣裙和纤细的手腕,语气轻蔑:
“她一个只知后宅琐事的妇人,如何懂得习武之事?不必理她,随她去。”
“哎呀,你怎么说话呢?”
沈晚宁看似替江黎抱不平,却一脸嬉笑,娇嗔捶向谢时韫:
“姐姐别介怀,时韫他就是跟我说话直惯了,没分寸,一会儿我就教训他。”
江黎虽出身武家,可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沈晚宁话中的得意与炫耀。
仿佛她才是能管着谢时韫、与他共享一切亲密的女主人。
可惜,她江黎从不是甘愿忍气吞声的主。
她扫过一眼,纠正道:
“叫我一声江姑娘便好,我将军府门风清正,并没有喜欢与已婚外男厮混、不清不楚的姊妹。”
她顿了顿,目光又转向脸色不佳的谢时韫:
“夜已深,二位虽感情要好,但到底没个实质名分。不若……”
“江黎!”谢时韫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当我听不出你话里话外对晚宁的污蔑?!”
“你如此糟践她的清白名誉,真是心思恶毒!”
心思恶毒?污蔑清白?
江黎险些笑出声。
他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未说避嫌,如今她不过说句事实,倒被扣上了这顶帽子?
“算了时韫……没事的。”
沈晚宁见状又摆出那副委屈大度的模样,扯了扯谢时韫的袖子:
“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从小在驯马场野惯了,忘了这些世家贵女们总讲究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无妨……夫人既不喜欢我,看我碍眼,我走便是了,免得让你们因我生了嫌隙。”
说罢她转身就跑。
谢时韫焦急地瞪了江黎一眼,语气里满是埋怨:
“江黎,你看看你!我与晚宁不过切磋几道功夫,你竟咄咄逼人,嫉恨至此!难道就半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不愧为从小娇惯长大的深闺女子,比不得晚宁半分!”
江黎却对他的指责恍若未闻。
她只是看着谢时韫方才握剑的手,脑海中闪过的是沙场秋点兵,是金戈铁马。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竟为了这样一个人舍弃自由,困于后宅五年,磨平了所有棱角。
好在一切皆要尘埃落定,她也不愿再纠缠。
离开前,江黎好心提点:
“你持剑姿势与发力点皆是错的,下盘虚浮,腕力不足。如此破绽百出,竟也敢妄称自己一声将军?”
谢时韫正为沈晚宁的离去而焦心,闻言更是气极: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挑我的错处?!”
“哦?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江黎缓缓转头,只一记眼神向他望过去——
瞬间眸光凛冽,寒意乍起。
谢时韫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周身气势如此之强的江黎,一时间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黎却未理他的脸色,又道:
“这样的话,休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