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0-06 00:38:27

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时,老画匠正坐在炉边擦拭一支旧画笔,炉子里的胡杨木燃得正旺,火星子偶尔蹦出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见我满身沙尘、脸色惨白如纸,他并未多问,只是往陶碗里倒了半碗热茶,推到我面前:“喝口暖的,敦煌的夜寒,入了骨就不好受了。”

茶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我却还是觉得冷,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哑着嗓子挤出话:“老石师傅,那壁画…… 真的活了。飞天的珠花会转,花瓣能发芽,颜料还会自己爬……” 老画匠擦拭画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早已知晓的沉重。他把画笔搁在案上,从床底拖出个蒙着布的木箱,掀开布的瞬间,我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卷残破的绢纸。

“这是前隋画匠留下的手记,” 他抽出最上面一卷,绢纸脆得几乎要碎,“当年西域僧人带来月魂砂,说它是雪山精魄所凝,能让佛画有灵,护佑敦煌不受风沙侵袭。可画匠们很快发现,画魂要维持形态,得靠地气滋养。敦煌这地方,沙多土薄,地气全聚在那片绿洲里。”

我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颤,热水溅在手上,烫得我一哆嗦。绿洲…… 我想起初到敦煌时,那片嵌在沙漠里的绿,红柳的枝条垂到泉边,牧民阿爷牵着羊群走过时,羊蹄踩得水花轻溅。若画魂吸的是绿洲的地气,那这片绿岂不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生根,让我浑身冰凉。

接下来的半月,我白天在窟里作画时总心不在焉。笔尖蘸着月魂砂,却迟迟不敢落下,眼前总浮现出飞天起舞的模样,还有老画匠沉重的眼神。我试过改用寻常颜料,可画出来的飞天眉眼呆滞,披帛像硬邦邦的纸板,完全没有佛国仙子的灵动。节度使派来的监工已催过两次,说若误了中秋观礼,不仅我们这些画匠要受罚,连掌管石窟修缮的官吏都要追责。

转眼又到月圆夜。我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疑虑,日落前就悄悄藏在了第 320 窟旁的沙棘丛后。沙棘的尖刺扎破了衣料,可我连呼吸都不敢重,死死盯着窟门。月上中天时,窟内忽然传来细碎的响动,不是风沙,是丝绸摩擦的 “沙沙” 声,轻得像梦呓。

月光从窟顶小窗漏进去,我借着光看清了 —— 三位托莲飞天正从壁上飘下来!她们的石绿披帛在月光下泛着莹光,托着的莲花还沾着露珠,舞步轻得踩不碎沙粒。最让我心惊的是,她们跳舞时,衣袂每扫过地面一次,窟外绿洲的方向就似有微光闪过。我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冷气,这才确认不是幻觉。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疯了似的往绿洲跑。远远望见那片熟悉的绿时,我松了口气,可走近了才发现,泉水竟浅了大半,原本能没过脚踝的地方,现在只到脚背,岸边几株红柳的叶子黄得发脆,一捏就碎。牧民阿爷正蹲在泉边,用瓢舀着浑浊的水,见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陈先生,你说这是咋了?上个月还好好的,咋就突然干了呢?”

他粗糙的手抚过干裂的泉底,指缝里塞满泥沙。我看着他脚边瘦得皮包骨的小羊,想起昨夜飞天衣袂上的微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是月魂砂,是我画的飞天,是她们吸走了绿洲的地气!我转身往回跑,撞开老画匠的门时,他正在咳嗽,咳得弯下腰,手里的药碗都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