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我挪不开眼的，是那些颜料本身。寻常的朱砂是暗红色，可这里的朱砂，倒像是把落日的霞光揉碎了装在罐里，红得鲜亮，红得通透，连罐口沾着的一点碎屑，在灯光下都泛着光泽。我伸手想去碰，又怕唐突，老石看出了我的心思，拿起一个装着石绿的陶罐，递给我：“陈先生，您摸摸看，这叫‘月魂砂’，是前隋时一位僧人从西域雪山带回来的，据说用雪水淘洗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制成这样的颜料。”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陶罐，指尖刚碰到罐里的石绿，就忍不住 “咦” 了一声。那石绿竟不似寻常颜料那般干涩，反而带着点温润的凉，像摸着一块上好的碧玉。我捻起一点放在手心，那颜料细得像粉尘，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质感，仿佛里面藏着细碎的光。老石在一旁说：“这月魂砂画飞天的衣袂最妙，您把它混着胶矾水抹开，那飘带似能真的飘起来，连风的纹路都能画出来。”
我听得心头一动，当即就想试试。我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支兼毫笔，又找了块干净的石板，老石帮我倒了点胶矾水在小碗里，我挑了一点月魂砂放进去，轻轻搅拌。胶矾水与月魂砂融合的瞬间，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微光，像把月光揉进了水里。我蘸了点颜料，在石板上轻轻勾了一道 —— 那道石绿的线条，竟真的像活了一般，在石板上透着股灵动的劲儿，不是死的颜色，是有呼吸的。
“妙！真是妙啊！” 我忍不住赞叹，手里的笔都有些发颤。在江南时，我用过最好的颜料，是浙西产的朱砂，宣州的石青，可那些颜料，比起这月魂砂，终究少了点灵气。老石看着我激动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说：“陈先生，这月魂砂虽好，却有个规矩 —— 月圆夜，您千万别留在这石窟里。”
我正拿着笔在石板上勾勒飞天飘带的形态，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老石：“老石师傅，这话怎么说？是怕月圆夜光线不好，影响作画？”
老石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走到窟门口，往外面望了望，又回头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不是光线的事。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月圆夜留在用月魂砂作画的石窟里，会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您是读书人，或许不信这些，可规矩就是规矩，小心点总是好的。”
我听了这话，心里不禁觉得好笑。我自小读孔孟之书，虽也画佛画，却不信鬼神之说。老石说的 “不干净的东西”，想来是老辈人编造的故事，怕的是画匠们熬夜作画伤了身体，或是不小心损坏了颜料与壁画。我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多谢老石师傅提醒，我晓得了。”
可心里，却没把这规矩当回事。我满脑子都是用月魂砂画飞天的场景，想着如何把江南画派的细腻，与敦煌佛画的壮阔结合起来，让那些飞天既有莲步轻移的柔，又有翱翔天际的飒。老石见我应了，也没再多说，只是帮我把颜料箱归置好，又叮嘱了几句关于石窟里取暖、取水的事，便提着酥油灯离开了。
他走后，石窟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酥油灯跳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