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日,路过一个流民收容所。土围墙塌了大半,里面挤满了人,大多穿着破烂的褐衣,有的甚至光着脚,冻得发紫的脚趾嵌在泥里。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墙角,孩子饿得直哭,声音嘶哑,妇人只能把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落在孩子冻裂的脸上。旁边一个老头躺在草席上,气息微弱,身上连块盖的布都没有,旁边的人说他是昨天从修直道的工地上逃出来的,腿被打断了,没撑住。
阿楚看得眼圈发红,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粟米饼,想递给那妇人。陈砚之拉住她,摇了摇头——他们自己也快断粮了,而且这一块饼,根本救不了所有人。阿楚咬着嘴唇,把饼又塞回怀里,却偷偷把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妇人接过水囊,对着他们磕头,额头磕在冻硬的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第三日中午,终于到了高陵驿站。驿站是黄土夯的墙,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碎石,门口挂着块褪色木牌,上面的“高陵驿”三个字快看不清了,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驿卒是个瘦高的年轻人,叫阿福,穿着打补丁的短褐,袖口磨得露出了棉花,见了牛车就迎上来:“住店?一人五钱,管一顿麦饭。要是想喝热水,得再加两钱。”
房间极小,地上铺着张破草席,席子上满是洞,能看到下面的黄土,还爬着几只蚂蚁。墙角堆着几根湿柴火,烧起来全是烟,呛得人咳嗽。桌上的陶灯里,油少得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灯芯是用麻线做的,烧得滋滋响。阿楚把行李放下,就去灶房帮忙——她知道陈砚之吃不惯粗硬的麦饭,想让灶夫多蒸一会儿,还偷偷从怀里掏出半钱,给了灶夫当“好处”。
陈砚之坐在草席上,听见阿福和老秦在门口聊天。“昨天来了个逃役的,叫李老三,腿被打断了,说是修阿房宫时没完成工期,被监工用鞭子抽的。”阿福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他说阿房宫的工地上,每天都有人累死,有的累得直接倒在木头上,监工就让人把尸体拖去乱葬岗,连块裹尸布都没有。我给了他半块粟米饼,今早去看,人已经没气了,眼睛还睁着,像是有啥没说完的。”
老秦叹道:“我邻居家的小子,上个月被征去骊山,说是给陛下修墓,去了就没回来。他娘天天去河边哭,眼睛都哭瞎了,昨天还来问我,有没有见过她儿子,说她儿子最喜欢吃她做的粟米粥,临走前还说要给她带咸阳的糖糕。”
陈砚之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来。他想起现代超市里的面包蛋糕,想起自己以前随手扔掉的零食,想起考古队收工后一起吃的火锅,红油翻滚,里面煮着肥牛和蔬菜。再看看眼前这破败的驿站,看看老秦手里那块黑黢黢的树皮饼,突然觉得眼眶发烫。阿楚端着麦饭回来时,眼圈红红的,饭上放着一小碟咸菜——是她用自己带的盐腌的,盐粒还没化开,嚼起来发咸。“公子,快吃吧,灶夫多蒸了一会儿,软些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继续赶路。快到咸阳时,遇到了一处关卡。关卡前排着长队,全是流民和商贩,队伍长得能绕到路边的树林里。小吏坐在一张矮案后,手里把玩着青铜钱,脸上满是不耐烦,时不时用鞭子抽一下前面的人:“快点!磨磨蹭蹭的,想耽误老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