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锦瑟啊,我们这门手艺,叫‘通经断纬’。经线是骨,纬线是肉。一寸缂丝,要换上万次梭。所以古人说,一寸缂丝一寸金。”
他又说:“做我们这行,最要紧的是心静。外面的世界再吵再闹,只要坐到这织机前,你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经线和纬线。”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滴在那块未完成的锦缎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爷爷,我把您的教诲都忘了。
我一心想去追逐外面世界的浮华,想让古老的手艺登上最光鲜的舞台,却被人用最卑劣的手段,摔得粉身碎骨。
我错了。
我环顾着这个小小的、被世界遗忘的工作室。
这里没有镁光灯,没有名利场,只有一架沉默的织机,和无数等待被唤醒的丝线。
这里,才是我的根。
唐薇说,这里下周就要被拆了。
我看着墙上挂着的爷爷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温和地笑着。
“爷爷,我不会让‘寸锦楼’消失的。”
我对着照片,轻声说。
“我会守着它。用我的手,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那天下午,我没有哭,也没有再看手机上的任何消息。
我只是挽起袖子,找来抹布和水桶,开始一点一点地,打扫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寸尘埃。
就像是在打扫我蒙尘的心。
5
打扫到墙角的一个旧木箱时,我发现箱子上了锁。
这是一把很老的铜锁,钥匙早已不知去向。我费了些力气才把它撬开。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摞摞泛黄的宣纸,用蓝色的布面包着,还放了防潮的樟脑丸。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最上面的一本,封皮上是爷爷苍劲有力的毛笔字——《缂丝秘录》。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是我们俞家代代相传的笔记。爷爷曾提过,但他说我还太年轻,心性不定,时机未到,所以一直没给我看。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枯燥的技法说明,而是从我太爷爷的太爷爷那辈开始,每一代人留下的心得和笔记。
有的人记录了对一种新染料的尝试,有的人画下了从古画中琢磨出的纹样,还有的人,在旁边用小字写下了当时的心情。
“今日偶得西域传来的孔雀羽线,织入云锦,光华流转,仿若天成。妻见之,甚喜。”
“连日阴雨,丝线返潮,心情亦如这天气,灰暗。何时能织出那传说中的‘雨过天青’色?”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仿佛在与我的祖辈们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他们不再是牌位上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为这门手艺痴迷、为之喜为之忧的匠人。
在秘录的最后部分,是爷爷的笔迹。
他用大半生的时间,整理、复原了数种已经失传的秘传针法。
“平缂”、“勾缂”、“抢缂”……这些基础针法后面,是他用红笔标注的重点。
“合色线”,将不同颜色的丝线合捻成一股,能织出渐变过渡的柔和效果。
“戗色”,用长短参差的线条,表现出物象的深浅和光影。
而我毕业设计《华胥引》中那朵宝相花所用的“虹光针法”,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