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惊梦潇湘
我是在一阵压抑的、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声音中醒来的。
帐子是极名贵的雨过天青软烟罗,却透着一股陈旧的药香,混合着角落里那盆白海棠散发的幽然冷香,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紧紧裹住。花了整整三天,我才从浑浑噩噩中认清现实——我,一个二十一世纪为房贷奔波至死的社畜,竟穿进了《红楼梦》,成了林黛玉一位家道中落、前来投亲的远房堂姐,林晞月。
此刻,外间那咳嗽的,正是我那命比纸薄的“妹妹”,林黛玉。
我披衣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掀开帘子。烛光摇曳,黛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绫袄,歪在临窗的暖榻上,身子蜷缩着,像一片风中瑟瑟的叶子。肩头瘦削得惊人,仿佛一碰即碎。她拿着一条素白帕子死死掩着嘴,咳得肩背剧烈起伏,连带着那弱不胜衣的身子都在颤抖。雪雁在一旁端着温水,急得团团转,眼圈红得像兔子。
“怎么又咳得这样凶?昨夜不是才吃了王太医的药?”我快步走过去,触手所及,是她冰凉的指尖。我接过雪雁手中的温杯,试了试水温,小心递到她唇边,“快,慢慢喝一口,顺一顺。”
黛玉抬起眼。那是一双真正意义上的“含情目”,此刻因剧烈的咳嗽泛着生理性的水光,眼尾微红,更添几分凄迷绝艳。她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终究还是就着我的手,极小口地啜饮了一下。
“劳烦……晞月姐姐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却像浸透了秋雨,凉得透骨,“都是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老毛病了,歇歇便好。”
我心里猛地一抽。这就是林黛玉,不是书页上扁平的悲剧符号,而是活生生的,正在我眼前,被这吃人的封建家族、无望的爱情和自身的敏感多思,一点点熬干生命灯油的存在。我知道她注定的结局:宝玉大婚之夜,她在这里咳血而亡,“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凭什么?就凭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就凭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规矩礼教?
不!既然老天爷让我林晞月来了,我就偏要逆天改命!这悲剧,绝不能在我眼前重演!
二、 风起微澜
在贾府作为“透明亲戚”蛰伏的日子,我冷眼旁观着一切。大观园依旧花团锦簇,诗社雅集不断,但内里的腐朽和算计,已如蚁穴般密布。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夫人每次见到宝钗时那毫不掩饰的满意,与看到黛玉时那微不可察的蹙眉。袭人看似体贴入微的“规劝”,字字句句都在把宝玉往“正道”上引,而那条“正道”的尽头,站着的是端庄贤淑的薛宝钗。就连看似敦厚的薛姨妈,那“慈爱”的笑容底下,也藏着精准的步步为营。
这日贾母寿辰,府里喧闹非凡。黛玉体弱,略坐了坐便由我陪着回了潇湘馆。傍晚时分,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宝玉竟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满身酒气,玉冠歪斜,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直勾勾地冲到黛玉榻前。
他也不管我就站在一旁,猛地抓住黛玉那双瘦削冰凉的手,声音嘶哑哽咽:“林妹妹!好妹妹!你告诉我……她们……她们都说什么是金玉良缘!放屁!通通都是放屁!我心里……我心里只有你!什么劳什子的通灵宝玉,什么金锁,我这就砸了它!我只认木石前盟!只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