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介绍着他的“感人事迹”,说着“大爱无疆”、“身残志坚”之类的词。台下响起礼节性的、稀稀拉拉的掌声。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右脚不安地在地上轻微挪动了一下,脚趾下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我坐在下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生疼。血液疯狂地涌上我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一片轰鸣。世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只有台上那个模糊的、佝偻的轮廓,无比清晰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不是模糊的影子。不是想象中的人物。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视频里的一切,排山倒海般向我砸来——垃圾山的酸臭,他脚上的裂口,那只被小心踩扁的塑料瓶,那本被珍重翻动的破书……
胃里再次翻江倒海。我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和干呕,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周围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我顾不上了。巨大的羞愧、心酸、还有无法承受的恩情,把我彻底淹没了。
见面会后面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他依旧局促地站在台边,那位老师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李老师推了我一把,轻声道:“去,小雅,去谢谢叔叔。”
我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碎玻璃上。一步步挪到他面前。更近的距离,那股浓重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淡淡垃圾腐臭的气息更加真切地扑面而来。这味道,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刀割般的心疼。
我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疲惫,眼角堆满了深密的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痕。可那眼底深处,却有一种近乎纯净的光,温和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仿佛他的出现给我带来了难堪。
我的喉咙被堵得死死的,排练了无数次的“谢谢”卡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所有的语言在那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虚伪。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慌乱地落在他空荡的袖管上,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
他看着我,似乎想笑一下安慰我,嘴角笨拙地牵动了一下,露出微黄的牙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微微侧过身,用他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极其轻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地,碰了一下我的手臂。
像一片羽毛,一次无声的、带着怯意的安抚。
然后,他低下头,用脚从身边那个破旧的、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笨拙地勾出一个小小的、用干净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他用脚趾夹着,迟疑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递向我。脚趾上的裂口和污迹,与那干净的牛皮纸形成刺眼的对比。
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近乎虔诚地接过。
东西很轻,又重得让我手抖。我颤抖着,打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红色的塑料封皮,在礼堂残余的光线下,亮得有些刺眼。
扉页上,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是用脚写下的,铅笔字迹,歪歪扭扭,每一笔却都用尽了力气,几乎要穿透纸背——
“小雅:好好学习。”
六个字。像六颗钉子,钉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