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活埋时笑了。
泥土混着碎石砸在脸上，塞满我的口鼻。那土腥气钻进肺里，带着雨水的冰凉和大地深处腐朽的甜味。很奇怪，我最后尝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这个。
然后我想起了他。那个没有手臂的拾荒叔叔。
想起他用黝黑皲裂的右脚脚趾，那样艰难又那样稳当地夹着铅笔，在摊开的、边角卷曲破损的募捐本上，一笔一画，刻下我的名字。沙沙的声响，轻得像叹息，又重得砸在我十六岁的心脏上，咚，咚，咚。他说：“小雅，你要替我看一看大学的样子。”
他说那里的光，不一样。
可妈妈把我那盛着希望的手帕包夺走了，钞票散落一地，她看那些零钱的眼神，像饿狼看到了肉。她一把将它们塞进弟弟崭新的、印着张扬奥特曼图案的书包里，拉链划过的声音刺耳极了。“赔钱货读什么书？这钱给你弟买笔，正好！”
爸爸的皮带抽下来，带着风声。我蜷缩在墙角，死死护着怀里那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那是他给我的。肋骨可能断了，呼吸一下都疼得眼前发黑，可我还是没松手。那书包的夹层里，缝着他用脚写下的那张纸条——“小雅 助学”，针脚歪歪扭扭，却是我全部的世界。
现在，我逃出来了。在这条漆黑泥泞的山路上，雨冷得刺骨。我跑不动了，浑身滚烫，骨头像散了架。黑暗从四周压过来，越来越沉。
最后的意识涣散时，我用发抖的手指，蘸着身上温热的血，在那份藏着的、几乎被体温捂热的录取通知书背面，慢慢写下——
“叔叔，我好像走到光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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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资助我的是个模糊而庞大的影子。
也许是县里哪个办了厂子的企业家，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零钱，做慈善，换名声。报纸上常这么写。甚至可能是某个远方阔绰的亲戚，一时心善，却又不想过多牵扯。那笔每月通过班主任李老师转交的、数额不定的钱，于我而言是活下去的空气，却也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恩惠，遥远而不真切。
我从没想过，那让我能继续留在教室里的每一分钱，会沉重到那种地步。
改变我想法的，是李老师。一个总皱着眉、手指被粉笔灰蚀得发白的中年女人，却会把教师节分的苹果，偷偷塞进我那个旧书包侧袋里。
那天放学后，她叫住我，把我领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夕阳斜照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她拿出自己的旧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手指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递给了我。
“小雅，你……看看这个。别……别难受。”她的声音有点哑。
画面很抖，光线也暗，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五彩斑斓的塑料袋、腐烂的果蔬、碎玻璃和废金属堆积成山，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空气里仿佛能闻到那股酸臭油腻的气味透过屏幕传来。然后，镜头对准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没有手臂。
空荡荡的袖管，垂落在身体两侧，随着他费力的动作微微晃动。他佝偻着腰，几乎埋进垃圾里，用一只脏污的、满是茧子和深色裂口的右脚，翻捡着。脚趾异常灵活，能精准地拨开废物，夹起一个压扁的塑料瓶，倒掉里面残存的脏水，踩扁，投入身边一个巨大的、污渍斑斑的编织袋。那袋子已经半满，压得他身形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