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看着眼前的林薇。这个女孩身上,那种刻意压抑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敏锐,那种对信息的超强归纳能力,那种看似平静下隐藏的巨大张力……一切都与那份报告的笔触惊人地重合。
一个荒唐却执拗的念头,在他心里生了根,并且疯狂地滋长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锋把“不眠海”当成了第二个办公室。他不再只买烟,他会买一盒关东煮,坐在窗边慢慢吃,故意把一些真假掺半的案卷摊在桌上,和电话那头的下属大声讨论案情,把一枚枚信息诱饵抛进空气里。
“头儿,技术科那边有新发现,说监控干扰源像是军用级别的,呈扇形辐射,非常精准,绝对是高手所为……”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便利店都听见。
陈锋嘬着一颗滚烫的鱼丸,含糊地应着,眼角余光却像探针一样锁死在林薇身上。她正踮起脚尖,去够最顶层货架的一盒速食粥,身体绷成一条纤细的直线,动作没有半分停滞,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但陈锋看见,在她将那盒粥摆正时,她的手腕有一个极细微的、下意识的转动——那正是在模拟一个扇形的辐射范围。
林薇始终像个绝缘体,用“脸盲,只记东西不记人”的借口搪塞一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听到那些案情细节,她记忆囚笼的栏杆就在剧烈震动。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三年的分析本能,像一群被饿了太久的野兽,疯狂地冲撞着她的理智。这过程几乎成为一种生理反应,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后颈的皮肤阵阵发麻。
她不能暴露。三年前的噩梦是她亲手埋葬的坟墓,她不想再把它挖开。那份被彻底看穿、反而成为对方犯罪指南的侧写报告,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耻辱感,至今仍会化作一个具体的形象,在她的梦里对她微笑。
但这天夜里,第六位受害者的信息传来。林薇在手机新闻上看到那张被打上马赛克的现场照片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想起昨晚的一个顾客。一个戴着深色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买走了一瓶纯净水,一卷工业用黑色扎带,还有一盒……草莓味的水果硬糖。
一个成年男人,在深夜购买这种小女孩才会喜欢的糖果,这本身就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标签”,一个强烈的违和符号。结账时,他递来钞票的手指异常干燥稳定,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没有一丝夜间工作者的疲惫或酒气,反而像刚刚完成某种精密操作后的松弛。而且,他拿走了收银台旁边免费取用的城市宣传册,那种通常只有外来游客才会多看两眼的东西。
这是一种反常的组合,像一首写坏了的诗。草莓硬糖,不是为了安抚,是为了奖励,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作品”的奖赏。宣传册,不是为了观光,是为了确认“作品”陈列的位置是否足够引人注目。
那个熟悉的、病态的“秩序感”再次笼罩了这座城市,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再忍受了。
她走到店外的公用电话亭,冰冷的听筒贴在耳边,雨水顺着电话线滴落,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用一个小型变声器处理了自己的声音,那沙哑、非人的音调,是她给自己最后的保护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