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年间,萧齐与北魏和亲通好,范缜以使者身份出访北魏。出发前,同僚劝他多带些金银珠宝贿赂北魏大臣,他却只带了一车经史典籍。北魏君臣本以为南朝派来的只是个寻常文人,没太当回事,朝堂之上,司徒冯诞率先发难:“听闻南朝重文轻武,连长城都修不起来,如何抵御外敌?” 范缜从容起身,朗声道:“长城固能御敌,然民心更胜长城。南朝虽未大修长城,却百姓归心,吏治渐清,这便是最好的屏障。反观北魏,近年徭役繁重,流民渐多,司徒不忧民心,反忧长城,未免舍本逐末。” 冯诞一时语塞。
孝文帝拓跋宏见状,亲自发问:“《左传》有云‘吉凶由人’,而佛家言‘因果报应’,二者孰是?” 范缜答道:“《左传》乃圣人之教,言人事而重实际;佛家之说虚无缥缈,惑人心而乱世事。若真有因果,陛下仁政爱民,为何境内仍有饥荒?若无神明,陛下励精图治,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他引经据典,从《尚书》的 “民为邦本” 谈到《荀子》的 “天人相分”,条理清晰,言辞恳切。孝文帝忍不住赞叹:“南朝竟有这般才俊,此前倒是小觑了。” 临走时,北魏大臣们争相赠礼,有送美玉的,有送名马的,范缜却一件没收,只带着朝廷给的赏赐和那车典籍干干净净地回了国。这一趟出使,让他在朝野间名声大噪。
真正的机遇,是在竟陵王萧子良的西邸。萧子良是齐武帝的次子,身份尊贵且极好风雅,在府邸西侧筑馆,设西邸学士馆,广招天下名士、高僧。当时的 “竟陵八友”—— 萧衍、沈约、谢朓、王融等人,都是西邸的常客,这里日日高朋满座,要么讲论佛典,要么吟诗作赋,称得上是南朝的文化中心。范缜因出使有功,被提拔为尚书殿中郎,经友人举荐,得以进入西邸。
第一次踏入西邸时,范缜着实被里面的气派惊了一下。庭院里种着西域进贡的奇花异草,孔雀在廊下悠然踱步,堂内燃着名贵的沉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的盘龙雕饰。萧子良穿着绣着金线的朝服,端坐在铺着锦缎的榻上,身边围着几位高僧,正讨论《金刚经》的 “应无所住”。见范缜进来,萧子良连忙起身相迎,握着他的手笑道:“早闻范中郎才名,前日听闻你在北魏朝堂舌战群儒,真是大快人心!今日得见,幸甚!”
往后的日子,范缜成了西邸的常客。他起初颇为欣喜,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可很快发现,这里虽说是名士云集,却几乎人人崇佛。沈约正和高僧智藏探讨 “轮回之说”,说自己前几日梦到前世是东晋的文人,智藏连连点头称是;谢朓拿着刚写的《咏佛影》,念给众人听,“形生万象表,心潜万化端”,引得一片赞叹。萧子良更是虔诚,每日晨起必先礼佛,遇到高僧讲经,哪怕正在处理政务也要暂停。
一日午后,众人又在谈论 “因果报应”,萧子良说:“前日我救了一只受伤的仙鹤,昨日就得了一块美玉,这便是善有善报。” 众人纷纷附和,唯有范缜端着茶杯沉默不语。萧子良见他不语,便问道:“范中郎为何不说话?难道有不同见解?” 范缜放下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扫过满堂众人,缓缓开口:“依我看,所谓佛法,不过是欺人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