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范缜转眼已二十九岁。刘宋王朝气数将尽,前废帝刘子业暴虐无道,后明帝刘彧虽登基却无力掌控朝政,朝堂之上党派林立,贿赂公行。他虽满腹经纶,却因出身寒门,只在沛郡做了个掌管文书的小吏,每日抄录那些无关痛痒的卷宗,看着权贵子弟凭借家世平步青云。一夜秋霜过后,他对着铜镜梳头,竟发现鬓角已染满白霜,比年过五旬的县丞头发还白。夜里他在案前写下《白发咏》,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声响,“白发不知愁,愁逐白发生。古今同此恨,谁能免此情?” 写完掷笔长叹,窗外的落叶打着旋落在阶前,像极了他困顿的人生。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泰始三年深秋,北魏铁骑大举南侵,沛郡城破的那日,范缜正在县衙整理文书,忽闻城外杀声震天。他飞奔回家,背起年迈的母亲就往外逃,一路上只见火光冲天,昔日繁华的街巷化为火海,百姓哭嚎着四处逃窜。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乱兵追赶,慌不择路跳进护城河,孩子的哭声淹没在马蹄声里。范缜拉着母亲躲在断墙后,眼睁睁看着这惨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路向南颠沛流离数月,母子俩靠乞讨为生,柳氏病倒在途中,范缜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才在好心人接济下捡回一条命。
终于抵达建业城时,母子俩都已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范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破庙里写下万字的《新政策》,从整顿吏治到劝课农桑,字字皆是心血。他带着文章去宫门求见,守卫斜睨着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啐了一口:“如今朝堂忙着争权,连皇子都快没饭吃了,谁有空看你的破文章?” 他僵立在宫门外,看着朱红的宫门紧闭如铁,寒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那时的建业,佛教正盛得邪乎。明帝刘彧带头佞佛,把国库的银子大把大把捐给寺庙,城里的寺庙比米铺还多,香火缭绕得遮住了半边天。和尚们穿着绫罗绸缎,腰佩玉佩,出入有车马接送,街边的百姓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范缜曾亲眼见一个老妇把仅有的半袋米捐给寺庙,说要为病逝的儿子积德,盼他来世投个好胎,自己却饿晕在庙门口。和尚们视而不见,依旧敲着木鱼念着 “因果循环”,说穷人受苦是前世造业,富人享乐是今生福报。范缜站在街头,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 这世道,真该有人站出来说句真话了。
第二章:西邸风云 —— 谈笑有鸿儒
公元 479 年,萧道成废宋建齐,改元建元。新朝初立,急需人才整顿朝纲,范缜因在南逃途中曾协助地方官安抚流民,总算熬来了转机,被任命为宁蛮主簿,管辖南阳一带的蛮族聚居地。这虽是个地方小官,他却干得格外尽心。到任时,当地赋税混乱,蛮族与汉人冲突不断,仓库里的粮食只够支撑半月。范缜先深入蛮族部落,与酋长盘瓠坐谈三日,用《左传》中的 “和而不同” 讲道理,又承诺减免不合理赋税,终于化解了积怨。他亲自丈量土地,制定 “按亩收税” 的新规,杜绝官吏中饱私囊,还组织百姓开垦荒地,引进耐旱的粟种。不到一年,辖境内仓廪充实,蛮族与汉人和谐共处,刺史上报朝廷时赞他 “治边有方,才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