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雨是红色的。
我跪在尸体堆里,泥浆和血水没过我的脚踝。我吐了,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然后我继续往前爬,像一条狗。
我不是在找我的亲人。他们早就死光了,在三个月前,城破的那天。
我是在找一个该死的人。
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目标。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趴在一个炮弹坑里,半边身体都烂了,穿着敌国的军装。那军装的料子真好啊,被血泡透了还是那么挺括。他身下压着好几具我们这边士兵的尸体,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嵌着宝石的指挥刀。
是个大官。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杀了他,杀了他!用你捡来的刺刀,捅进他的心脏!为你的父母报仇!为你的弟弟报仇!
我的手动了。
我爬过去,费力地掰开他僵硬的手指。那把刀真沉。
我举起刀,对准他的后心。雨水顺着刀锋滑落,滴在他破烂的军装上。
只要一下,就一下。
可他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像一只快死的小猫。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那张被硝烟和血污弄脏的脸,妈的,长得还挺好看。他眉毛很浓,鼻梁很高,嘴唇很薄。就算昏死过去,脸上那股傲慢和冷漠都还在。
就是这张脸吗?
就是他下令炮轰的南城吗?我的家就在那里。
我应该恨他。我必须恨他。
可我太累了。
恨一个人,原来这么耗费力气。
我突然不想杀他了。杀了他,然后呢?我自己也在这片烂泥里烂掉吗?
不。
我有了个更好的主意。一个疯狂的,恶毒的,能让他比死还难受的主意。
我扔掉刀,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気把他从尸体堆里拖出来。
“丈夫。”我贴在他冰冷的耳朵边,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
“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他好像听懂了,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
我笑了。
你看,神明夺走了我的一切,却又送给我一个最好的玩具。
我的敌国司令。
我的,丈夫。
2
我给他取名叫阿木。
像块木头一样。
我把他拖回我在山里的那个小木屋时,他就像块木头。除了还有一口气,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把他扒光了,扔在床上。真沉。
他的伤很重,背后有一大片被弹片撕开的口子,左腿也断了,高烧不退。我没钱请医生,只能去山上挖些草药,胡乱嚼碎了给他敷上。
死不了。
我恶狠狠地想,你这种人,阎王爷都不敢收。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嘴里一直说着胡话。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短促,冰冷,像是在下达命令。
“开火。”
“清除。”
有时候,他会喊一个名字,“赫尔曼”。
我猜,这可能是他亲近的人。
真好啊,你也有亲近的人吗。
第四天,他醒了。
他睁开眼,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像冬天的海。里面一片茫然,没有任何情绪。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你醒啦,丈夫。”我端着一碗稀粥走过去,用勺子搅了搅,“你都睡了好几天了,吓死我了。”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