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雨季的“东风里”
六月的江南被梅雨季缠得密不透风，铅灰色的云絮低低压在屋顶上，风裹着湿意，吹到脸上像蒙了块浸了水的棉絮。雨丝不是断线的珠子，是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在天地间，飘在皮肤上时，不是凉，是带着潮气的黏，像细虫爬过手腕、脖颈，刚擦去又漫上来，连头发丝都黏在耳后，泛着一层腻腻的水光。空气里满是泥土混着青苔的腥气，还有老墙缝里霉斑的味道，吸进肺里都觉得胸口发闷。
穆菁拖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站在 “东风里” 的旧楼前，她抬头望楼，砖红色的墙体被雨水淋得发暗，原本该是浅灰的窗框，边角爬满了深绿的苔痕，有几扇窗户敞开着，还能看到一户晾在阳台内的蓝白格子床单垂下来。楼体不高，只有九层，墙面上还能看见九十年代特有的水泥腰线，刷着早已斑驳的米黄色涂料，有些地方涂料剥落，露出里面深褐的砖面，像老人脸上皲裂的皮肤。
最显眼的是楼侧那部老式电梯，金属门壳生了层薄锈，门框上用红漆写的 “电梯检修电话” 早已模糊，只留几道暗红的印子。电梯门缓缓开合时，会发出 “吱呀~ 哐当” 的声响，轿厢里的灯是昏黄的白炽灯，在潮湿的空气里忽明忽暗，地板上铺着的红塑胶垫卷了边，边角处积着一层灰黑色的霉点。楼前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积着深浅不一的水洼，倒映着旧楼歪斜的影子，偶尔有自行车骑过，溅起的水花沾在穆菁的裤脚，瞬间洇出一片深色的印子。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行李箱，轮子卡进了水洼里的小石子，拽动时发出 “咕噜咕噜” 的闷响，箱角的贴纸被雨水泡得卷了边，露出里面磨损的塑料壳。身后的巷子里，谁家阳台上传来收音机的声响，咿咿呀呀的评弹调子混着雨声飘过来，又被潮湿的空气揉碎在风里。穆菁抬手抹了把额角的雨水，指尖触到的皮肤又凉又黏，她望着旧楼门口那盏蒙着灰的声控灯，等着它被雨打湿的 “嘀嗒” 声唤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恍惚 。这栋九十年代的老式电梯楼，像是被梅雨季泡软了时光，在每一道墙缝里，都藏着慢下来的潮湿日子。
“302室，采光只能说凑活，毕竟楼层不高，又被前排老楼挡了些，晴天也得开半扇窗才亮堂。通风倒还行，老楼的窗户都敞亮，穿堂风一刮，屋里也不闷。就是内部格局别太挑，老房子嘛，墙体直不直、角落方不方的，难免有点将就。”
中介老张把钥匙往穆菁手里递，眼神却总往身后的楼梯间飘，像是那里藏着什么要避开的东西。他身上那件格子衫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腕上的旧电子表屏幕花的数字得要眯眼才能看清，“晚上回来尽量等电梯，哪怕要等上半小时，也别碰楼梯。”
穆菁指尖刚触到钥匙，就觉出锁孔里卡着点东西，是半根锈迹斑斑的铁丝，戳在黄铜锁芯里格外扎眼。“前租客搬走时撬过锁，没清理干净。”老张语气平淡地解释，“你要是不放心，后面自己换个新锁也成，退租时把新钥匙给我就行。”
“楼梯到底怎么了？”穆菁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往楼梯间瞥，黑黢黢的楼道口像个深不见底的洞，飘出一股潮湿的霉味，仔细闻还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是什么东西腐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