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15 01:34:21

第一章 平江路的绣针,扎不破的暗潮

苏州平江路的青石板路,被三月的春雨浸润得油光发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黛瓦的民居。林晚背着半旧的蓝布包,小心地避开路上的水洼,朝着“锦华绣坊”走去。布包里装着她刚从拙政园旁丝线铺采购的花线——三梭石青、两梭蜜合,都是绣坊里快要断货的紧缺颜色。

布包最底层,珍重地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樟木盒,里头是奶奶留下的半块绣绷。盒盖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林”字,木纹缝隙里还嵌着几十年前的丝线碎屑——那是奶奶年轻时绣制“双面绣牡丹”时不慎卡进去的,见证了往昔的辉煌。

“林晚!磨磨蹭蹭的,线呢?”

绣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粗暴地推开,李秃子的大嗓门震得林晚耳膜发疼。他腆着肚子站在门槛上,油腻的头发用根红绳扎在脑后,脸上的横肉将眼睛挤成两条细缝——这便是锦华绣坊的坊主李富贵。苏州绣行里没人愿意叫他本名,都暗地里叫他“李秃子”,不仅因为他日渐稀疏的头顶,更因为他做生意时的“秃”心眼,专干些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勾当。

林连忙递上布包:“李坊主,石青和蜜合都齐了。丝线铺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头道线,您看……”

“看什么看?”李秃子一把夺过布包,随手扔给旁边的学徒阿春,“线是好线,就怕有的人手笨,绣不出好东西来。”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手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印记,指腹上还有个新鲜的小红点,是今早穿针时不慎被针尖刺破的。“昨天让你绣的‘兰草纹’帕子,交出来我瞧瞧。”

林晚从随身的绣袋中取出帕子,递过去时手指微微收紧。那是块素白的杭绸,上面用淡青线绣着几株兰草,叶片运用“虚实针”,叶尖处特意留了“水路”——这是苏绣术语,指绣线之间留出的细小白缝,用以模拟植物的自然纹理。根须则用“滚针”细细勾出,连泥土的颗粒感都绣得栩栩如生。

这是奶奶教她的规矩:“绣草木,要懂草木的性子。兰草喜阴,叶片不能绣得太亮,根须要扎得深,才像在土里长着的样子。”

可李秃子只瞥了一眼,就将帕子扔在桌上,粗鲁地用手指搓了搓兰草叶尖:“你这水路留得太宽了,看着稀稀拉拉的。客户要的是‘密实’,懂吗?”他抓起桌上的绣花针,对着帕子上的兰草根须戳了戳,“还有这根须,绣这么细干嘛?费眼又费线。下次用‘打籽绣’,绣成一个个小疙瘩,看着还饱满些。”

林晚咬了咬下唇,小声反驳:“李坊主,兰草的根须本就是细的,用打籽绣会失真,而且……”

“而且什么?”李秃子突然提高了嗓门,唾沫星子溅到林晚脸上,“这里是我的绣坊,我说用什么针法就用什么针法!你以为你是谁?是当年的‘绣魁’林阿婆吗?”

“绣魁”林阿婆,正是林晚的奶奶。二十年前,奶奶的双面绣“百鸟朝凤”在全国工艺美术展上夺得金奖,苏州绣行里无人不佩服——她的绣活不仅针法精湛,更有一种难得的“灵气”,绣的凤凰仿佛能从布上振翅飞出,绣的牡丹似能闻到幽香。可奶奶性子倔强,一辈子不肯做仿品,也不肯为了赶工期而偷工减料。后来年纪大了,绣不动了,便将绣坊关闭,只在家中专心地教导林晚绣活,直到三年前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