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九月秋,西杏村。
田间地头。
“哎呦,念秋!别干活了,你快回家去吧!你家可是出大事了啊,你男人……”
村里的王婶子跑到地头上,招着手,冲阮念秋喊道。
阮念秋没听清后面的话,她慢吞吞地直起早已僵硬的,疼痛的腰身,扭头看向王婶子。
九月的日头依旧毒辣,晃得她眼前发黑,额上的汗水流进眼里,刺得生疼。
阮念秋擦擦汗,满身疲惫地走到地头,哑着嗓子慢吞吞地问了句,
“我男人咋了,要死了吗?”
王婶子被她问的一噎,看着她黑瘦憔悴的脸,没好气地呸了三声,冲她道,
“呸呸呸,念秋,你想啥呢!你家男人就算是个盲流子,不干正事,可你也不能咒他死啊,传出去多难听啊!
你说你之前因为闹离婚,这名声就够不好的了,这以后你还咋出门啊,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婶子,我不离婚,我和闺女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啥名声啊。”
阮念秋拍拍身上的土,因身体的疼痛和疲惫,皱着眉道。
从她嫁进来,四年了,她男人秦青野一个工分一分钱都没挣过!
天天游手好闲,遛鸡逗狗不说,还动不动和人打架。
更因为秦青野经常和人打架斗殴,赔给人家的医药费加上自己看病的钱,家里已经欠下了三百多块的外债!
时不时就有要钱的上门让她赔钱。
这外债,就像是一座山压着她,压得她每天睁开眼就是不停地干活。
时常累的她两眼发黑,都想晕死过去。
可是,拼死拼活地为他还了一年钱,因为秦青野一直在作个不停,家里的外债没少一点,还增加了!
她真的彻底绝望了,觉得这男人一点救都没了,就是个无底洞。
有时候夜里被闺女的哭声惊醒,看着家徒四壁,她甚至闪过抱着闺女一起跳河的念头。
这念头让她后怕,也更恨秦青野。
可也更让她意识到,她为了闺女,为了活下去,必须要离婚,摆脱掉秦青野!
她开始闹离婚。
秦青野是个混账,她说离婚,他也无所谓,他说离就离,让她带着闺女滚蛋。
可是,她的公婆不同意,拦着大队那边不给她开离婚的介绍信。
她公公之前是生产队的会计,他说话比她好使,他拦着,大队就是不给她开离婚的介绍信。
娘家那边也不同意她离婚,她闹离婚也白闹,离不成。
前两天,秦青野又和人打架了,脑袋都被打破了,现在还在家里床上躺着发高烧呢。
离婚离不成,阮念秋都忍不住恶毒地想秦青野怎么不被人打死呢!
他死了,她当寡妇都比这样强的多。
王婶子听她说不离婚就活不下去了,哎呦一声,一拍巴掌,赶紧说正事,
“不一样了!刚刚你家里来了大人物,开着小轿车去你家的,说是来看望你家男人的,还送了好多好东西!
你男人指定是攀上高枝了,这日子马上要好起来了,你可别傻得再闹离婚了!”
阮念秋听的犯迷糊,想不明白她男人那臭德行,能认识什么大人物。
他这打架还能打出功劳来了,让人专门来看望他?!
阮念秋赶紧谢过王婶子,往家里赶,看看什么情况。
-
阮念秋一路小跑到家,王婶子说的小轿车已经不在了,可门口那地上的车轮子印还深着呢。
还真是有钱的大人物。
定定神,阮念秋推开门进院子,婆婆张爱梅正巧从里屋出来,看见她回来了,立刻说道,
“走走走,跟我去大队,把离婚介绍信给开了,下午就去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妈,你说啥?”阮念秋都惊懵了。
做梦都不敢梦的美梦突然就这么实现了,还砸自己脸上,阮念秋都不敢相信,以为耳朵听错了。
“我说啥!你不是看不起我儿子吗,不是想离婚吗,赶紧地滚蛋!别挡了我儿子的富贵路。”
张爱梅下巴一抬,老脸上写满了得意,显摆。
阮念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的她呲牙咧嘴,确定自己没做梦。
婆婆说的是真的!
只是,什么样的富贵路,急着让她和秦青野离婚?
阮念秋想不明白,忍不住一连串地问道,
“刚才家里来的是啥人?你咋又突然同意我离婚了?你说的是啥富贵路?”
“啥人?你根本想不到的大人物,省城唐家的大小姐,人家见青野长的俊,看上他了,非要青野给她当赘婿,呸,是非要嫁给青野!
你一天到晚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啥熊样子,还嫌弃起我儿子来了,闹着要离婚。
你离,赶紧离,赶紧滚蛋,别到时候让人家大小姐看见你心烦。”
张爱梅说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哎呀呀!当初算命的说小儿子命中有大富贵,果然不假!
也不枉她这些年一直偏疼小儿子。
刚才来的人说了,只要儿子和唐小姐在一起,先给他们家五千块钱,县城里的工作还有房子也能给安排。
阮念秋听完,则是一脸的震惊不解。
省城唐家的大小姐瞧上秦青野了,还非他不嫁?!
就因为瞧上他的俊脸了!
是,秦青野是长的俊,十里八乡都没他这么俊的男人。
因为他不干活,他的皮肤还白的不行,手也嫩得很,不像她干活晒的皮肤黑红,粗糙,满手还都是茧子,裂纹,还会出血。
可是,他是混混,盲流子啊。
他不赚钱不干活,还老是打架斗殴啊!
就一张俊脸,能顶个屁用,不当吃不当喝的!
阮念秋一直这么觉得,可今天她的三观被刷新了。
原来这男人长的俊,真的也能靠脸吃软饭啊。
戏文里唱的也不是骗人的。
她男人要攀高枝去了,飞枝头上当金,男凤凰了。
“赶紧的,愣着干啥,去开离婚介绍信。”张爱梅见阮念秋惊呆的样子,更是舒坦了,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先等等。”阮念秋甩开婆婆的手,进了屋,看见桌子上摆的那些精美的礼盒,目光不由闪动,咬了咬唇。
她又跑到里间,看向躺在床上的秦青野。
他还昏睡着呢,因为发烧,脸颊有些泛红。
阮念秋得知他也能靠脸攀高枝,被富家女瞧上,再看他那张脸,都觉得变的有点金贵了。
“等啥啊,你不会后悔了吧?看我儿子要攀高枝了,又不想离婚了吧?!”张爱梅追着她进了屋,生气地问道。
阮念秋听婆婆这话,就觉得挺好笑的。
之前是她求着他们离婚,现在掉个了,变成他们开始求着自己离婚,怕她不愿意离了。
看婆婆这心急担心的样子,那位大小姐肯定许诺了不少好东西,还可能会给不少钱。
她累死累活养着秦青野几年,给他还债,这男人现在要把她给甩了,攀高枝去了。
她要是不趁机多要点东西,就是大冤种,大傻子!
“对!我就是不想离了!”阮念秋故意说道。
“我看你敢!你要是不离,看我不打死你!”
张爱梅一听这话,顿时急眼了,拿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就要朝阮念秋打下去。
“你打死我,你就背人命,你后半辈子就吃牢饭去吧,别想跟着大小姐儿媳妇享福了。”
阮念秋嘴上说得凶,腿上跑的更快,拉开距离,绝不让她打到自己。
张爱梅被她气地老脸一直哆嗦,指着她骂骂咧咧一顿,最后恨恨地放下鸡毛掸子,“那你想咋样才离婚!”
“分我钱!”阮念秋腰杆子一挺,大嗓门地说道,
“你们把他卖了多少钱,至少得分我一半,否则我就不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