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08 18:34:39

风雪似乎停滞了一瞬。

安安看着雷震,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

她坚持太久了。

从昨天被赶出家门,到举起石磨砸锅。

再到拖着两个加起来三百多斤的壮汉,赤脚走了三十里山路。

甚至刚刚还爆发神力,一脚踹开了军区的大门。

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到了极限。

全凭着一口气撑着。

一口要给爸爸讨公道的气。

现在,看到雷震来了。

看到这个在爸爸故事里无所不能的雷伯伯来了。

那口气,终于松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断裂,无尽的黑暗和疲惫就像潮水一样涌来。

安安想要把手里的勋章递给雷震。

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再也没力气了。

“伯伯……”

她叫了一声。

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就像一片在风中飘零的枯叶。

“安安!”

雷震发出一声惊恐的吼叫。

他一个飞扑,双膝重重地跪在雪地上,滑行过去。

在安安的后脑勺砸在冰冷的地面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

入手的一瞬间。

雷震的心脏猛地一缩。

轻。

太轻了。

这哪里是一个七岁孩子的重量?

这分明就是一把骨头!

隔着那层破破烂烂的棉袄,他能清晰地摸到孩子背上的脊椎骨。

一节一节的,硌得手疼。

这孩子平时吃的都是什么?

这半年,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雷震把安安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手都在颤抖。

因为怀里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甚至比地上的雪还要冷。

安安还没有完全昏迷。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雷震。

那双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黯淡无光。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雷震的衣领。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但雷震听清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心上。

“伯伯……”

“他们……把爸爸的照片……扔进泥里……”

“还踩……”

“安安……擦不干净……”

两行清泪,从安安的眼角滑落。

混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两道白痕。

“安安疼……”

“心里疼……”

说完这句话,安安的小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彻底昏死在雷震的怀里。

手里那张被她视若性命的照片,也滑落下来。

飘落在雪地上。

照片上,年轻英武的江铁军穿着军装,笑得灿烂。

可是现在,那张笑脸上沾满了污泥。

还有一个清晰的、恶心的皮鞋印。

就在江铁军的脸上!

轰!

雷震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是理智崩断的声音。

他看着那张照片。

看着那个被踩在脚下的英雄。

看着怀里这个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的孩子。

那是江铁军啊!

那是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独自一人引开敌人,最后拉响光荣弹的江铁军啊!

那是连尸骨都没有拼凑完整的烈士啊!

他在前方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的女儿,在后方被人当牲口养!

他的遗照,被人扔在泥里踩!

这不仅仅是在打安安的脸。

这是在打江铁军的脸!

是在打雷震的脸!

是在打整个军区的脸!

是在打这个国家的脸!

“啊——!!!”

雷震仰天长啸。

声音凄厉,如同受伤的孤狼。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和愤怒啊。

周围的战士们,此刻都已经围了上来。

他们听到了安安刚才的话。

看到了地上的照片。

看到了那个鞋印。

一股悲凉和愤怒的气息,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不少年轻的战士,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们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是他们的班长,是他们的战友,是他们的英雄!

英雄尸骨未寒,家里人就被这么欺负?

这算什么?

他们当兵保家卫国,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

如果连烈士的遗孤都护不住,他们手里的枪,还有什么意义!

雷震慢慢地,把安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伸出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照片。

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污泥。

可是那个鞋印印得太深了。

怎么擦也擦不掉。

雷震擦着擦着,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猛地把照片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当着全团几百名战士的面。

当着警卫连、侦察连、炊事班……所有闻讯赶来的官兵的面。

这位威震一方、从不低头的军区司令员。

对着怀里那个昏迷的小女孩。

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再一次,重重地磕在安安的额头上。

那是下跪的姿势。

那是请罪的姿势。

“铁军……”

“大哥对不起你……”

雷震的声音哽咽,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你啊!”

“我没照顾好你的娃!”

“我雷震是个混蛋!”

“我是个废物啊!”

这一跪。

这一哭。

吼碎了军区大门前的风雪。

也吼碎了所有战士的心。

警卫连长“噗通”一声跪下了。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连长……我们对不起你!”

侦察连的战士们跪下了。

炊事班的胖洪跪下了。

赶来的政委、参谋长,全都红着眼眶,摘下了军帽。

大雪纷飞。

军区门口,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这哪里是迎接。

这是在赎罪!

这是全军区欠这个孩子的!

雷震猛地抬起头。

脸上全是泪水,眼神却变得比刀锋还要锐利。

那是杀人的眼神。

他一把抱起安安,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但他身上的气势,却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军医!”

“死哪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雷震抱着安安狂奔向营区内的医院。

一边跑一边吼。

“把最好的药都拿出来!”

“救不活她,老子毙了你们!”

“通讯员!”

“给老子接通武装部!”

“接通公安局!”

“把那个村子给老子封了!”

“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雷震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极度愤怒后的痉挛。

“查!”

“给老子查到底!”

“抚恤金去哪了?”

“谁欺负的?”

“谁踩的照片?”

“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背景。”

“老子要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老子要让他全家陪葬!”

最后这一句,雷震几乎是破音吼出来的。

这不符合纪律。

这不符合规定。

但此刻,去他妈的纪律!

去他妈的规定!

老子的兵死了,老子的侄女被人这么糟践。

老子要是还能忍,老子就不配穿这身军装!

看着司令员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

看着雪地上那一路滴落的血迹。

在场的每一个军人,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

一团足以焚烧一切罪恶的怒火。

警卫连长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

他转身看向保卫科的方向。

那里关着那两个畜生。

他咔嚓一声拉动了枪栓。

“兄弟们!”

“把那两个杂碎看好了!”

“别让他们死了!”

“等司令发话,咱们……好好伺候伺候他们!”

“是!”

几百人的吼声,震天动地。

杀气腾腾。

这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