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霜猛地睁开眼。
胸口仿佛还残留着被紧束的窒息感,以及那十年东宫冷夜里,钻心刺骨的寒。
烛火摇曳。
眼前,是那张她爱了一世、也恨了一世的脸。
太子萧景琰。
他正斜倚在铺着明黄锦垫的榻上,唇角含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朝她招手。
“寒霜,过来。”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帮孤瞧瞧,今日这些世家贵女,谁堪为东宫之主?”
嗡——
沈寒霜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
这场景……太熟悉了。
是了,就是今夜。上一世,就是在这个书房,在他这句问话之后,她被嫉妒冲昏了头,做出了那个让她万劫不复的决定——解开发带,褪去男装,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坦诚自己竟是女儿身。
那时,他眼中的惊艳和喜悦,她曾以为是真爱。
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一个骄傲的储君,发现最得力的“下属”兼好友,竟是个妙龄女子,一种新奇与掌控欲的结合罢了。
后来,她如愿嫁入东宫。
换来的,却是十年冷遇。她生的那一双儿女,刚落地就被抱给了侧妃苏婉清抚养,连一声“娘亲”都未曾叫过她。她像个透明的存在,在富丽堂皇的牢笼里,耗干了青春,心碎而亡。
直到死,她都没想明白,为何当初那般深情款款的太子,婚后竟像换了个人。
如今,她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巨大的悲愤和怨恨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但她死死咬住了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重蹈覆辙。
绝对不能再嫁给他!
这一世,她沈寒霜,只为自己和家人而活。那些亏欠她的,她要一一讨回!
“寒霜?”萧景琰见她怔忪不语,挑眉催促,“怎么发起呆来了?莫非这些女郎,都入不了你沈大公子的眼?”
他仍习惯性地称她为“沈公子”。因她自幼被父亲当作男儿教养,伴读东宫,在外人眼中,她是太子最信任的伴读兼侍卫——沈秉之(表字秉之)。只有极少数人知她真实身份。
沈寒霜压下翻涌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几卷贵女画像,最终,落在了一幅看似最端庄、最不出挑的画像上。
就是她了。苏婉清。
上一世,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她的夫君,抢走了她的孩子,最后更是疑似在她的汤药中做了手脚……
好啊,萧景琰,你不是最爱她吗?
这一世,我亲手把她送到你面前。
沈寒霜抬起手,指尖稳稳地点在苏婉清的画像上,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
“殿下,臣觉得,这位苏姑娘就很好。”
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
只剩下烛花噼啪爆开的轻响。
萧景琰显然愣住了。
他看看画像,又看看沈寒霜,俊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看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婉清?苏家那个……”他蹙起那双好看的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此女美则美矣,但太过端庄,言行一板一眼,毫无趣味。每次宫宴,她都低着头,问三句答一句,像个精致的木偶。”
他摇头,斩钉截铁:“孤不喜她。”
沈寒霜心里冷笑。
不喜?
现在说不喜,将来却爱得如珠如宝,为了她冷落正妃,甚至纵容她夺走我的孩儿?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躬身,做出臣子恭敬献策的姿态:“殿下,正因苏姑娘端庄守礼,性情沉稳,方显大家风范,堪为国母。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首要的是德行与稳重,而非……趣味。”
她将“趣味”二字咬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萧景琰盯着她,目光锐利,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秉之,”他忽然换了称呼,声音低沉了些,“这不像你。你平日最不耐烦这种刻板无趣之人。今日为何独独举荐她?”
沈寒霜心头一紧。
他起疑了。
是啊,以前的“沈秉之”,洒脱不羁,最是跳脱,确实不会喜欢苏婉清那种类型。
但她早已不是以前的沈秉之了。
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沈寒霜。
她抬眼,迎上萧景琰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而无辜:“殿下,此一时彼一时。以往臣是殿下的玩伴,自然随心所欲。如今殿下是让臣为社稷择选国母,臣岂敢儿戏?自是择贤而举。”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每一声,都敲在沈寒霜的心上。
她袖中的手悄悄握紧,掌心沁出细汗。她怕他不同意,更怕他看出她重生的秘密。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懒懒地靠回榻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罢了,既然你这般说……那就暂定她吧。反正,”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寒霜略显单薄(因束胸所致)的“男子”身形,“孤的太子妃是谁,并不最重要。”
沈寒霜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心中却是一松。
第一步,成了。
至少,她避免了即刻暴露女儿身的命运。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急什么?”萧景琰却叫住了她,指了指旁边的棋盘,“陪孤手谈一局。今日看你,总觉得有些不同。”
沈寒霜背脊一僵。
“臣……今日有些乏了。”她找借口推脱。
“乏了?”萧景琰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秉之,你今日,似乎格外怕我?”
他靠得很近,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萦绕在沈寒霜鼻尖。这是她前世贪恋了十年的味道,如今只让她感到窒息和恶心。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萧景琰的眸光沉了沉。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声音:“殿下,镇北王世子谢无咎在宫外求见,说是得了些北地的稀奇玩意儿,特来进献。”
镇北王世子?谢无咎?
沈寒霜心中一动。这个人,她前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体弱多病、常年不在京城的闲散世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萧景琰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看了沈寒霜一眼,沉吟道:“让他去偏殿等候。”
“是。”
内侍退下。
萧景琰的注意力被转移,他拍了拍沈寒霜的肩膀:“既然乏了,就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陪孤下棋。”
“是,臣告退。”沈寒霜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太子的书房。
直到走出东宫,被夜晚微凉的晚风一吹,她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宫殿群。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那里,是她前世的坟墓。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