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爸是全市的消防英雄，战功赫赫。
表彰大会开始前，我妈让我把爸爸最珍贵的一等功奖章擦亮。
我却发现奖章背面，勾着一小截黑色的蕾丝布料。
我妈一眼认出，那是她亲手给牺牲战友王叔叔的遗孀，李阿姨买的内衣。
「我出生入死换来的荣誉，你竟然用这种龌龊思想来侮辱？」
面对妈妈的质问，我爸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整个消防大院都在夸我爸有情有义，骂我妈是个妒妇。
可他们不知道，那枚奖章，除了荣誉，还是我爸和李阿姨幽会的信物。
1.
第二天，我爸像没事人一样，穿着崭新的制服，胸前挂着那枚被我妈连夜擦得锃亮的一等功奖章，去参加表彰大会了。
妈妈的脸颊还肿着，她用厚厚的粉底盖住，对我强颜欢笑。
「瑶瑶，妈妈没事。」
可我知道，她有事。
这件事很快就在消防大院里传开了。
不知道是我爸自己说的，还是别人听到了风声。
版本变成了：英雄的妻子心胸狭隘，因丈夫照顾牺牲战友的遗孀而无理取闹，甚至想毁掉丈夫用命换来的奖章。
一时间，所有的指责都对准了我妈。
楼下的张阿姨拉着我妈，语重心长地劝：「叶琳啊，陈浩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最有情有义了。王伟刚走，李洁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多可怜，陈浩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对门的刘婶子更是当着我妈的面，大声地对别人说：「有些女人就是见不得自己男人好，当了英雄夫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连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甚至我爸的领导，也特意找我妈谈话，让她「顾全大局」，不要影响英雄的形象。
我妈成了整个大院的罪人。
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不辩解，只是沉默地买菜、做饭、接我放学。
她的背影，一天比一天佝偻。
周末，我爸单位组织家属聚餐，说是为了庆祝我爸获奖。
我妈不想去，我爸一个电话打回来，语气冰冷：「叶琳，你要是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让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最终，我们还是去了。
在饭店的包间里，我爸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俨然是全场的焦点。
李阿姨也来了，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妆，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坐在我爸的身边，不断地用公筷给我爸夹菜，笑得温柔又得体。
「陈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嫂子，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王伟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我爸拍着胸脯，一脸的义薄云天。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就是啊，陈队这人品没得说！」
「李洁你也是有福气，碰到陈队这么好的领导。」
我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给我剥虾，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席间，李阿姨起身去洗手间。
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新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火焰形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认得那个吊坠。
上周我爸的手机购物软件没退出，我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点进去过，他的浏览记录里，第一个就是这条项链。
当时我还以为是买给妈妈的。
妈妈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剥虾的手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回来，满面春风。
妈妈忽然端起一杯果汁，站起身，对我爸和李阿姨的方向举了举杯。
「李洁，」她低声开口，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包间，「你脖子上的项链真好看，火焰的形状，很配陈浩英雄的身份。」
一瞬间，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李阿姨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我爸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
「叶琳！」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震得跳了起来。
「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怒吼着，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妈。
我妈却笑了，她慢慢地放下杯子，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发疯。我只是觉得，英雄的奖章，和英雄送给战友遗孀的项链，真的很相配。」
说完，她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那天晚上，我爸回来后，和妈妈爆发了有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躲在房间里，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我爸的咆哮声，还有妈妈压抑的哭声。
争吵结束后，我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掉了。
2.
从那天起，妈妈变了。
她不再哭，也不再和我爸争吵，甚至脸上还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她对我爸，比以前更加体贴入微。
每天准时做好他爱吃的饭菜，把他的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
我爸似乎很满意她的转变，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偶尔还会给我买些零食和玩具。
整个家，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温馨和睦的样子。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看到妈妈偷偷在网上买了一个很小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
她趁我爸不在家，把它装在了客厅正对着沙发的盆栽里。
我还看到她花钱请人，在我爸的车里，装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小零件。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爸面前，提起李阿姨。
「陈浩，今天碰到李洁了，她说她家灯泡坏了，想请你下班去帮忙看看。」
「老公，上次你给李洁孩子买的那个遥控汽车，链接能发我一下吗？我也想给瑶瑶买一个。」
每次，我爸都会变得很不自然，眼神闪躲，含糊地应付过去。
而妈妈，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
一个月后，我爸的生日到了。
妈妈说要给他一个惊喜，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把他最喜欢的几个兄弟和家属都请到了家里。
李阿姨也来了，她给我爸带了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是一条名牌皮带。
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妈妈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今天是我家陈浩的生日，也是他获得一等功的满月纪念，我作为妻子，为他感到骄傲。」
她笑意盈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大家都鼓起掌来。
「但是，」妈妈话锋一转，「这份荣誉的背后，除了陈浩的英勇，还有一些我作为妻子，必须澄清的事情。」
客厅的灯光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
我爸的脸色微微一变。
妈妈没有看他，而是从身后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连接了客厅的大电视。
她的手有些微抖，但当她看到我时，眼神立刻坚定下来。
「大家可能都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我嫉妒陈浩照顾战友遗孀，是个心胸狭隘的妒妇。」
电视屏幕亮了起来。
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我家客厅的录像。
画面里，我爸和李阿姨坐在沙发上，李阿姨靠在我爸的肩头，哭得梨花带雨。
「陈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怕，有我呢。」我爸搂着她，手不规矩地在她后背上抚摸。
饭桌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屏幕，又看看脸色惨白的我爸和李阿姨。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一个战友结结巴巴地问。
「就是陈浩说要去帮李洁修灯泡的那天。」妈妈平静地回答。
紧接着，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段车载记录仪的视频。
是我爸送李阿姨回家，车停在她家楼下，两个人在车里拥吻，言语露骨。
「......你家那个黄脸婆，什么时候跟她离？」
「快了，宝贝，等我把财产转移好......她一个家庭主妇，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我爸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客厅。
「陈浩！」我爸的一个兄弟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怒视着他。
我爸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扑向电视，想要关掉它，却被妈妈带来的两个表哥死死按住。
「叶琳！你这个毒妇！」他嘶吼着，面目狰狞。
李阿姨已经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妈妈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警察，还有李阿姨的公公婆婆，王叔叔的父母。
两位老人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先是震惊，随即脸上交织着愤怒与羞耻，气得浑身发抖。
王奶奶冲上来，一把抓住李阿姨的头发，狠狠地给了她几个耳光。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儿子尸骨未寒，你就勾搭他的兄弟！你对得起他吗！」
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粥。
我爸的兄弟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那些曾经指责我妈的家属们，此刻都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我妈站在混乱的中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彻骨的寒凉。
3.
我爸和李阿姨的事情，像一颗炸弹，在整个消防系统炸开了。
英雄的光环，一夜之间碎成了粉末。
取而代之的，是婚内出轨、欺骗战友遗孀家属、道德败坏的标签。
我爸被停职调查。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夜地喝酒，摔东西。
家里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英雄，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妈妈身上。
「叶琳，都是你！是你毁了我！我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全都被你这个贱人给毁了！」
他冲出房间，掐住妈妈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墙上。
妈妈的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挣扎。
我吓得冲上去，抱着他的腿又踢又咬。
「放开我妈妈！你这个坏人！」
他一脚把我踹开，我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茶几角上，眼前一黑，剧痛紧接着炸开，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了下来。
「瑶瑶！」妈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我爸。
她冲过来抱住我，看着我额头上的伤口，眼泪汹涌而出。
「陈浩，你不是人！」她抱着我，绝望地嘶吼。
我爸看着我头上的血，似乎也愣了一下，眼里的疯狂褪去了一些。
但很快，他又被愤怒所占据。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他没有上前查看我的伤势，反而转身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向了墙上的婚纱照。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又绝望。
照片上，年轻的爸爸妈妈笑得那么灿烂。
可现在，一切都变成了碎片。
那天晚上，李阿姨的哥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几个人冲进了我们家。
他们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打砸。
「陈浩！你这个王八蛋！你把我妹妹害惨了！」
「我妹妹的名声全被你毁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爸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家里最后一点完好的东西，也在他们的打斗中，变成了一片废墟。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些飞过来的碎片。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最终，是邻居报了警，这场闹剧才得以收场。
警察把所有人都带走了。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我和妈妈。
妈妈抱着我，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满屋的狼藉，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瑶瑶，我们走。」
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是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走下楼的时候，我看到很多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他们的眼神各异，怜悯中夹杂着看热闹的兴奋。
那些曾经夸赞我爸，指责我妈的人，此刻正津津有味地讨论着我们家的丑闻。
我拉着妈妈的手，走出了消防大院。
外面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们生活了七年的楼，在夜色中黑沉沉地矗立着，冰冷而压抑。
而我们，是被它驱逐出来的，无家可归的人。
4.
我和妈妈搬进了一个很小很旧的出租屋。
房子只有一个房间，又潮又暗。
妈妈找了一份在餐厅洗碗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非常辛苦。
但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我爸很快就找到了我们。
他像个幽灵一样，时常出现在我们出租屋的楼下。
他不再打骂，而是换了一副嘴脸，苦苦地哀求妈妈。
「琳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看瑶瑶，她不能没有爸爸啊。」
妈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见哀求没用，就开始威胁。
「叶琳，你别忘了，这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瑶瑶的抚养权，你也别想！你一个洗碗工，拿什么跟我争？」
李阿姨也来找过我们。
她被单位开除，被夫家赶了出来，名声彻底臭了。
她把这一切都怪在妈妈头上。
她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而是像个泼妇一样，堵在我们家门口，又哭又骂。
「叶琳！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毁了我，你也不得好死！」
她甚至在小区里散播谣言，说妈妈早就出轨了，我爸才是受害者。
我在学校的日子，也变得难过起来。
同学们都知道了我家的事情，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叫我「坏蛋的女儿」。
有一次，几个男生把我堵在墙角，朝我扔石子。
「你爸爸是个大骗子！你妈妈是个疯子！」
我额头上的伤疤，成了他们嘲笑我的证据。
那天，我爸又来了。
他带来了一份离婚协议。
协议上写着，我归他抚养，妈妈净身出户，每个月支付我五百块钱的抚养费。
「叶琳，签了吧。」他把笔扔在妈妈面前，语气得意又嚣张，「你要是不签，我就去法院起诉你，到时候你连瑶瑶都见不到！」
妈妈看着那份协议，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冲过去，把协议撕得粉碎。
「我不要跟你！你是个坏人！」我哭着朝他大喊。
我爸一巴掌把我推开，指着妈妈的鼻子骂：「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跟你一样没教养！」
妈妈把我紧紧地护在身后，她的眼睛红得吓人。
她死死地盯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陈浩，你会后悔的。」
最终，妈妈还是签了字。
不是在那份协议上，而是在我爸重新打印的一份，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协议上。
因为我爸威胁她，如果她不签，他就会去我的学校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妈妈。
那天，妈妈抱着我，哭了一整夜。
我以为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可第二天，我看到妈妈擦干眼泪，开始打电话。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眼神坚决。
「李姨，我是叶琳......陈浩之前是不是也骗过你，说帮你投资，拿走了你丈夫的抚恤金？」
她正和李姨说着，我爸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妈妈看到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调整好情绪，用往常那种疲惫的语气接起电话，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挂断后，她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继续和电话那头的刘婶说：「刘婶，你还记得吗，陈浩帮你儿子安排工作，收了你五万块钱，最后却不了了之......」
她一个一个地打，把那些曾经被我爸「帮助」过，最后却吃了亏的家属，都联系了起来。
原来，受害者不止我们一个。
我爸利用他的职位和英雄光环，骗取了很多人的信任和钱财。
妈妈把所有人组织了起来，建立了一个秘密的联盟。
她还找到了一个电脑高手，帮她恢复了那段被我爸格式化了的车载录像的完整版。
视频的后半段，是我爸和李阿姨在讨论如何把骗来的钱，转移到李阿姨父母的账户上。
那是他们最致命的证据。
妈妈看着恢复好的视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她对电话那头的李姨说：「李姨，消防队今年的年终表彰聚餐，就在下周五。那天，我们要让陈浩，身败名裂。」
第2章
5.
消防队的年终表彰聚餐，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举行。
那一天，妈妈带我去了商场。
她用仅剩的一点钱，给自己买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镜子里的妈妈，和我印象中那个总是围着围裙，一脸憔悴的家庭主妇，判若两人。
她光彩照人，眼神坚定，身上带着一种决然的气势。
「瑶瑶，怕吗？」她蹲下来，理了理我的裙子。
我摇摇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妈妈，我不怕。」
当我们出现在酒店宴会厅门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爸和李阿姨也在。
我爸因为调查还没结束，只是暂时停职，所以依然有资格参加。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边站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李阿姨，两个人正满脸得意地和领导敬酒。
看到我们，我爸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李阿姨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她身边站着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是她的嫂子王婶。
王婶扭着腰走过来，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陈夫人吗？哦不对，是前夫人了。怎么，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吃饭，跑到这里来蹭吃蹭喝了？」
她的话引来周围一阵低低的窃笑。
妈妈没有生气，她甚至还笑了笑。
「王婶说笑了，我先生陈浩是去年的英雄，今年虽然出了点小状况，但毕竟还是单位的人。我作为家属，来参加一下聚餐，不为过吧？」
她故意加重了「先生」和「家属」两个词。
我爸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婶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撇撇嘴：「脸皮可真厚。都被人抓奸在床了，还有脸提家属两个字。」
「抓奸在床？」妈妈挑了挑眉，看向不远处的李阿姨，「我怎么记得，被抓的不是我呢？」
李阿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发抖。
妈妈不再理会她们，她牵着我，径直走到主桌，在领导身边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今年的英雄家属的。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爸气得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怒吼：「叶琳，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
妈妈端起桌上的果汁，轻轻抿了一口，抬头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
「陈浩，别着急啊。」
「今晚的节目很精彩，你要是提前离场，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力量。
我爸看着她冷静得有些诡异的眼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宴会厅的灯光璀璨，觥筹交错，一片虚假的和谐。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6.
宴会进行到一半，领导上台致辞，总结过去一年的成绩，展望未来。
我爸作为去年的英雄代表，也被请上了台。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义正言辞的英雄模样。
「......作为一名消防员，我们时刻准备着为人民牺牲一切。忠诚、荣誉、奉献，是我们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他讲得慷慨激昂，台下响起一阵阵掌声。
李阿姨坐在下面，痴迷地看着他，眼泛泪光，仿佛在看一个真正的神。
就在我爸准备结束发言，鞠躬下台的时候。
「啪！」
整个宴会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紧接着，舞台中央那块巨大的LED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单位的宣传片，而是一段车载记录仪的视频。
昏暗的车厢里，我爸和李阿姨正紧紧地抱在一起。
「......王伟的抚恤金，我已经让李洁转到我妈的账户了，说是借给我妈看病的，谁也查不出来......」
「......刘婶那五万块钱，就当是孝敬我了，她儿子那样的，还想进机关单位？做梦......」
「......叶琳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我爱她？要不是看在她爸以前是老领导的份上，我早把她踹了......」
我爸的声音，通过会场的音响，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不堪入耳的，自私恶毒的话，一句句，像一把把尖刀，撕开了他英雄的伪装。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个和平日里伟光正形象判若两人的陈浩。
我爸僵在舞台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鬼。
李阿姨更是尖叫一声，瘫倒在椅子上。
灯光，在这时重新亮起。
所有的光，都聚焦在舞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妈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舞台。
她从惊魂未定的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
「大家好，我是陈浩的妻子，叶琳。」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屏幕上的内容，就是我今天想让大家看的『精彩节目』。我的丈夫，你们眼中的英雄，不仅婚内出轨，与牺牲战友的遗孀厮混，还利用职务之便，侵占战友的抚恤金，诈骗同事家属的钱财。」
「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一个罪犯！他不配那枚一等功奖章，更不配身上那套制服！」
「陈浩！你这个疯女人！」我爸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朝妈妈扑过去。
但李姨的丈夫，那个平日里憨厚的男人，第一个冲上台，一脚踹在我爸的膝弯，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刘婶的丈夫也冲了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死死地摁在冰冷的地板上，让他动弹不得，他的脸颊贴着地，蹭了一嘴的灰。
单位的最高领导，一个铁青着脸的中年男人，走上台，拿起话筒，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发沉。
「陈浩，从现在开始，你被开除了！我们会立刻成立调查组，把你做的这些事，一查到底！」
我瞥见角落里，曾经劝我妈「顾全大局」的刘婶，此刻正张大嘴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要！」我爸绝望地大喊。
而另一边，回过神来的王婶，状若疯癫，扑上去一把撕住李阿姨的头发，把她从椅子上拽了下来。
李阿姨的假睫毛都被扯掉了一半，挂在眼皮上，样子滑稽又可悲。
她也不甘示弱，尖叫着去抓王婶的脸，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
两个女人滚在地上，曾经的名牌衣服被扯得变了形，嘴里吐出的咒骂，比菜市场的叫卖还要难听。
曾经的英雄，如今的罪犯，在地上哀嚎。
曾经的红颜知己，如今的怨偶，在地上厮打。
一场盛大的表彰宴，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妈妈站在舞台中央，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聚光灯下，她的身影，决绝而孤傲。
7.
那晚之后，我爸和李阿姨的报应，来得又快又猛。
我爸被消防队开除，接受纪委调查。
他侵占抚恤金和诈骗的事情被查实，数额巨大，等待他的是牢狱之灾。
李阿姨和王婶一家，因为参与其中，也成了共犯。
王叔叔，也就是李阿姨的丈夫，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和王婶离了婚，把她扫地出门。
李阿姨被王家彻底抛弃，她父母也嫌她丢人，跟她断绝了关系。
她变得一无所有，只能在廉价的出租屋里苟延残喘。
我爸名下的财产，包括那套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都被冻结查封，用来赔偿给那些被他欺骗的受害者。
他那辆引以为傲的越野车，也被迫贱卖。
我去上学的时候，路过二手车市场，正好看到他。
几天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夹克，正跟车贩子为了几百块钱争得面红耳赤。
他看到了我，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厚着脸皮想凑过来。
「瑶瑶......」
我没有理他，拉着妈妈的手，从他身边漠然地走过。
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混杂着悔恨与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麻木。
妈妈带着我，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她不仅要离婚，还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为我们母女这几年所受的委屈，讨回一个公道。
开庭前，妈妈收到了我爸从看守所里寄来的信。
信上，他不再咒骂，也不再威胁，而是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祈求妈妈的原谅。
他说他知道错了，说他心里最爱的人还是妈妈，求妈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马。
妈妈看完信，面无表情地把它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底线，一旦践踏，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妈妈的律师告诉我们，证据确凿，我们赢定了。
我看着妈妈，她紧绷了许久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那笑容很淡，却比我见过的任何阳光都暖。
8.
法庭上，我爸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法警押了上来。
他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再也没有了往日一丝一毫的英雄气概。
李阿姨和王婶作为共犯，也坐在了被告席上，两个人互相怒视着，仿佛对方是自己的生死仇人。
妈妈的律师，冷静而专业地，一项项陈述我爸的罪状，一件件出示那些不容辩驳的证据。
录音，视频，转账记录......
每出示一份证据，我爸的头就低下一分。
最后，律师播放了那段完整的车载录像。
当听到我爸说「叶琳那个蠢女人，离了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我爸的父母，那两个曾经对我妈百般挑剔，认为她配不上自己英雄儿子的老人，此刻羞愧地低下了头。
法官宣判时，吐字庄严而清晰。
法院裁定，我爸与妈妈离婚；因我爸存在婚内出轨、家庭暴力、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等严重过错，判定其净身出户；我由妈妈抚养，我爸需每月支付三千元抚养费，直至我成年。
同时，法院判决李阿姨及其家人，返还所有侵占的不当所得。
当听到「净身出户」四个字时，我爸彻底崩溃了。
他嘶吼着，挣扎着，想要冲向妈妈，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叶琳！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而李阿姨和王婶，在听到要返还全部钱款时，也当庭撒起泼来。
「凭什么！那钱我们都花了！我们没钱！」
法庭一片混乱。
最终，他们都被法警强行带了下去。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看到我爸的父母，蹒跚着朝我们走来。
「叶琳......」我奶奶开口，嗓音苍老而沙哑，「看在瑶瑶的份上，你就......」
「妈，」妈妈打断了她，语气平静却疏离，「从今天起，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她牵着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我爸父母的哭喊声。
还没走远，我们就看到法院门口，又爆发了一场闹剧。
被带出来的李阿姨和王婶，不知为何又扭打在了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嘴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
警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们拉开。
那场面，狼狈又可笑。
妈妈没有回头，她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瑶瑶，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是的，都结束了。
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9.
离婚后，妈妈的生活终于放晴了。
妈妈用分到的钱，和李姨、刘婶她们几个「姐妹」，合伙在家属院附近，开了一家小餐馆。
店名是我想的，叫「向阳小馆」。
我希望妈妈和阿姨们未来的日子，能永远向着太阳，温暖明亮。
餐馆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妈妈的手艺本来就好，李姨热情，刘婶会算账，几个女人齐心协力，把小店经营得红红火火。
很多车队的司机和家属，都喜欢来我们店里吃饭。
他们都说，这里的饭菜，有家的味道。
妈妈成了老板娘，她比以前更忙了，但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的家庭妇女，她靠自己的双手，活成了自己的光。
她给我报了最好的绘画班，支持我的梦想。
她会在每一个周末，陪我一起去公园写生，去图书馆看书。
我们的新家，是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
妈妈在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
夏天的时候，金色的花盘迎着太阳绽放，院子里一片灿烂的金黄。
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画画，妈妈就在旁边处理店里的账目，阳光透过花盘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画了一幅画。
画上是妈妈，是我，还有我们身后，那一整片灿烂的向日葵花海。
我把画拿给妈妈看。
「妈妈，你看，这是我们的新家。」
妈妈接过画，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她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嗓音有些哽咽。
「瑶瑶，是妈妈最好最好的宝宝。」
我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妈妈，也是最好最好的妈妈。」
至于我爸，我后来又见过他一次。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在我们餐馆门口徘徊。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又脏又旧，满脸胡茬，看起来落魄又潦倒。
他看到我妈，眼睛一亮，踉踉跄跄地想走过来。
「叶琳......琳琳......我错了......」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哀求着：「我们复婚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和瑶瑶......」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让店里的伙计，把他拦在了门外。
他被拦住，就在门口耍起了酒疯，大哭大闹。
我看着他，心里已经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
我知道，妈妈也是。
最后，还是路人报了警，把他带走了。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他被警察架上警车的背影。
那个曾经在我眼中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的背影在警车闪烁的灯光下，显得单薄又可怜。
我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我们的未来，会像院子里的向日葵一样。
永远，向着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