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桂兰,厂里还有事,晚上不用等我了。”
看到李良白留下的纸条时,
我已经站在了他和王淑华的婚礼现场。
我看着他们手挽手在人群里穿梭,
而我只是个可怜的偷窥者。
被李良白哄着地下恋八年,我终究没等来属于自己的婚礼。
“这就是你要处理的工作吗?”
我强撑着站稳,指着王淑华问他。
“一场婚礼而已,我爱的只有你。”
李良白神色紧张惶恐,但我只觉得荒唐可笑。
这一刻,我才确定,青梅真的敌不过天降。
1.
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礼,但新娘不是我。
纺织厂厂长和大学生知青的婚礼一下子就传遍了公社,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所有人嘴里,都没出现过我的名字。
就连我那一声破碎的质问,也无人在意。
就像我被李良白金屋藏娇的这八年一样,毫无痕迹。
“桂兰,你生气了?”
李良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双臂紧紧环住我。
我扯开他,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强忍着心里的愤怒和委屈,我一脸倔强地跟他对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桂兰,纺织厂需要一个体面的女主人,王淑华身份最合适,也好掌控。”
“你相信我,我只爱你一个人。”
他面上的表情真挚无比,但我却再也没有办法相信他。
“桂兰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不会越界的,更不可能对良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我们单纯就是合作伙伴!”
王淑华穿着一条红色的布拉吉,挽着李良白的手臂。
称呼亲密,接触自然。
我一脸讽刺地笑了笑。
这话怕是他们自己都不会信吧。
“王同志身上的裙子,很合适。”
这条裙子,是我给自己选的。
现在却穿在王淑华身上。
“害,你别多想,我们这婚礼不是时间紧嘛,实在是没选到合适的。”
“情急之下就穿了你的,等过两天洗了就还给你。”
“你别放在心上哈,桂兰姐。”
王淑华一口一个姐姐亲热得很,我心里却一阵阵泛着疼。
“我们家都死完了,哪来的妹妹。”
“更何况我这个人爱干净,不喜欢捡垃圾。”
我假装不放在心上,转身就走,但眼眶却逐渐酸胀。
“桂兰!”
我没有停下,身后的女人在挽留想追过来的男人。
满口都是大局为重,宾客优先。
可李良白还是追了上来。
“桂兰,你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李良白看向我的眼神几近于乞求,一脸委屈与隐忍。
这么多年,他确实是爱我的。
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我。
为了我改吃素,为了我四处做慈善。
甚至为了我,凌晨一点就去医院门口排队抢号。
那些曾经深刻又甜蜜的爱意不断向上翻涌。
我红着眼眶看向他,刚要开口说话,王淑华就在后面叫他。
“良白!李良白!”
李良白面色不耐,但最终还是歉疚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向她。
“什么事!”我听见他压低的烦躁。
后面就听不清了,只能看见女人笑得娇憨,对他撒娇。
没过多久,李良白终于对着她点了点头。
他走过来一脸歉意地想摸我的头,却被我躲开了。
“桂兰,我们回去再谈,好吗?”
他转头叫了司机把我送回家,又弯下腰来细细叮嘱我乖乖等他回家。
最后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又转身走回了礼堂。
他的确爱我,但纺织厂也同样重要。
而现在正在礼堂里等待他的那位妻子,更重要。
我看着他逐渐隐入人群的背影,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不已的地方。
街道上弥漫着雾气,浸润我薄薄的衣裳。
我找到了殡仪馆的老张。
“您好,我想给自己办场生前葬礼。”
这场葬礼,就当是我送给李良白的新婚礼物。
“田小姐,你的葬礼流程就是这些了。”
“你看着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吧。”
我翻着手里冰凉的信纸,确认着自己葬礼上的细节。
2
“后天就办我的葬礼吧。”
后天,是我的生日。
我站起身,一个人走出了大门。
自从我确诊为神经方面的罕见病以来,就很少出门。
就算出门散心,也都有李良白陪在身边。
他总会笑得温柔又宠溺,摸摸我的头将我搂进怀里,
一双眼睛深情地看着我。
“桂兰,我会陪着你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缺席。”
可是李良白,你食言了。
你娶了其他女人。
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供销社门口,里面人流稀少,
买东西的妇女懒懒散散聊着天。
“你们知道王淑华不,今天她结婚呢!”
“我知道,那个知青可水灵了!嫁的还是我们公社纺织厂的厂长!后山上那个二层小屋就是他的,王淑华这辈子,算是什么都不用愁咯!”
“对啊,厂长也是板正得很,一表人才!”
那座小屋。
是李良白特意跟公社打了申请,花了不少钱才批下来的地,
也是他专门给我造的避风港。
而我的避风港,成了他和其他女人的婚房。
“你们知道不,我那天听刘姐说,他俩结婚是因为王淑华已经怀孕了!”
“你说啥?!”
婶子们惊讶的声音逐渐走远,而我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原来,王淑华已经怀孕了吗?
心里的苦涩酸胀难以言喻,我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
一到家,就看到李良白一脸紧张和担忧。
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
“你一个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瞎逛什么!”
他语气焦急,苛责中却又透着关心。
但我的眼神,却落在一旁的王淑华身上。
她穿着一套柔软的睡衣站在一旁,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姿态。
“好了良白,你别那么凶。”
李良白瞪了她一眼。
“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执拗的盯着李良白。
李良白想说些什么,几次张口却都没说出话来。
“桂兰姐,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了,我现在是良白的妻子,当然要住在一起。”
“但是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王淑华语气戏谑,带着明显意味的调侃。
我听不出一点真诚。
眼看李良白也点了点头,我心里满是失望。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只是将李良白推到一边。
“我累了,先睡了。”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窗台上那株小小的兰花。
那是李良白赶大集时给我寻来的,说兰花开花是极好的象征。
但我精心照料许久,它也没有要开花的意思。
泪水滚烫地砸在手背上,我也像这株兰花一样,要死不活。
十二岁的时候,一场意外将我的父母带走。
所有人都对我这个孤女手上的遗产虎视眈眈。
是李良白带着人将我从众多觊觎中救了出来。
我以为,我和李良白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十六岁时,我被确诊为精神类的罕见疾病。
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转动着,缓缓逼近十二点。
十二点之前哄我睡觉,是李良白对我的承诺。
就算是工作再忙,他也从来不会让我一个人过夜。
我眼睁睁地看着时针与分针重合,指向十二点。
李良白没有来。
我的心渐渐沉入谷底,悲伤和失望将我笼罩。
泪眼朦胧,我看见李良白推开我的房门。
他将我抱进怀里,轻声细语跟我解释。
诉说自己的为难,说他一个人撑起李家的不容易。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王淑华怀孕了,而且孩子是你的,对吗?”
3
李良白一愣,缓缓开口。
“李家需要香火,只要有了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你要相信我,好吗?”
我没回答他,只是听着他给我许下一条条虚无荒诞的承诺,哄着我吃药睡觉。
以往享受其中的我,今天却觉得药片苦涩无比,无法下咽。
夜深的时候,寻呼机震动一声。
我被惊醒了。
拿起来一看,多了一条留言。
是王淑华。
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想知道一切,我点开了留言。
字里行间都是得意。
“这一年,你每天吃了药,他都会来我这里过夜。”
“你还不知道吧,他每天晚上给你喂的,都是安眠药。”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强撑着痛苦,将药瓶翻了出来。
药品上的嗜睡,助眠,一个字一个字蹦到我眼前,我死死捏着药瓶。
因为我的病情罕见。
这些年来,李良白四处搜罗好医生为我看病,我的药也被他一手包办。
但现在,却成为了他捅向我的一把利刃。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喉头一片腥甜。
这个夜晚无比难熬,我的理智和情感不断撕扯。
我坐在床边,给陈医生打去电话。
“陈医生,以后就不用给我治病了。”
陈医生的语气带着不解和着急。
“田桂兰,你不治病怎么行!”
“你别闹了,我忙完了去找你。”
“我们这边到了一批新的药品和设备......”
“不用了陈医生,再见。”
陈医生是我除了李良白之外唯一的朋友。
我应该跟他说声再见。
再睁开眼的时候,李良白已经躺在了我身边。
他侧脸安详平和,可我却再也生不出一丝幸福。
一个人居然能把在两个人之间的游离安排得如此恰当。
最可笑的是,我从未发现过一点蛛丝马迹。
我默默地背过了身,不再看他。
直到身后传来起床的动静,我也没反应。
过了很久我才起身,准备把兰花端出去晒晒太阳。
一下楼就看见桌上摆满早餐。
都是我爱吃的。
王淑华一脸矜持地坐在李良白身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
“桂兰,快来吃早饭,都是你爱吃的。”
李良白伸手招呼我。
我却沉着一张脸,直接走了出去。
“桂兰,不来吃早饭吗?”
身后传来王淑华刻意掐着的嗓音,难听得很。
她也开始学着李良白,叫我桂兰。
我瞥了一眼端着热牛奶的女人,没搭话,转身走了。
却在转弯时那一瞬间,看见她端起热豆浆浇进了我的花盆。
“你在干什么?!”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狠狠的推开。
而她手上的杯子摔了个粉碎,倒在地上时,半张脸都被碎片划伤。
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滴在洁白的杯壁上。
尖叫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我甚至忘记做出反应,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
“田桂兰!你在干什么?!”
直到李良白一声怒吼,我才回过神。
4
一向对我温言细语的李良白阴沉着脸。
“知道你心情不好,淑华全做的是你爱吃的。”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抱着兰花一脸的倔强。
“算了,她也只是心情不好,我没关系的。”
王淑华捂着脸,颤抖着手劝李良白。
“今天这事儿,你跟王淑华道个歉,就算过去了。”
我咬着嘴唇低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李亮白冷着脸骂了我几句,就带着王淑华去了医院。
家里一下就安静了。
我望着那株迟迟不开花的兰花,眼神空洞又寂静。
李良白,兰花死了。
我也活不久了。
直到指针再次转向十二点,楼下依旧悄无声息。
一点,我这才确认,李良白今天不会再回来了。
我紧紧的抱着自己,像以前的李良白一样摸了摸自己头。
“生日快乐!桂兰。”
李良白大晚上带着王淑华去卫生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
晚上,王淑华笑着跟大家宣布自己已经怀孕了。
紧接着大家就都说他们恩爱无比,情意绵绵。
公社里热闹得像是要过年一样。
只有我是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隔壁家的李婶早早的为我煮了长寿面,端过来为我庆生日。
她默默坐在我身边,软着声音劝我:“桂兰,这事儿你跟良白服个软也就过去了。”
“我们都知道,他心里还有你。”
我笑着摇头,把长寿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没事儿,我今天不回家了。”
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对了,你能帮我把这个给李良白吗?”
相册里是我剪下来的照片,从合照里截下来的李良白。
另一半是我。
我把这些照片挂在了我的葬礼上。
走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那株已经死掉了的兰花。
我把兰花也放在了我的葬礼。
布置好一切坐上客车的时候,我给李良白发了留言。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怜。
除了李良白,我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朋友了。
不对,陈医生应该算一个。
不过他脾气不好,估计也不想看到我的葬礼。
“桂兰!”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划破天空。
透过车窗,我看见白风尘仆仆的李良白出现在了葬礼外面。
下一秒钟,寻呼机响了。
我笑着给李良白发留言。
“李良白,抬头看。”
李良白的神情僵硬在了抬头的那一瞬间。
第2章 2
5
在葬礼的门外,我的遗照悬挂在破旧的礼堂前。
黑白的照片,我却弯着眼睛笑得肆意张扬。
这张照片是昨年李良白带着我去京城看病,在钟楼门口拍的。
我这短短的人生里,所有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李良白气息紊乱,声音慌张。
“桂兰,你是不是疯了?”
“你一个大活人办什么葬礼?”
我看出了他字里行间的慌张,一脸笑意。
“李良白,你走进去看看。”
李良白不想再跟着我的节奏,受我牵制让我摆布,一直不停的问我到底在哪。
“李良白,你要是还想再见到我,就走进去。”
我断掉了留言,闭上眼开启了预言功能。
那是我确诊之后,发了场高烧偶然获得的能力。
能看见关于李良白的一些场景。
我知道,李良白一定会进去。
因为他爱我。
只不过,他的爱一直都有条件而已。
我静静的看着脑海中的画面。
李良白进去的那一瞬间,崩溃地摇着头。
一张张从照片上截下来的我挂满了整个灵堂,每一张都有李良白的回忆,却不再有他的身影。
“李良白,我要你记得,是你对不起我。”
我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香火烧尽,照片被点燃了。
“不要!”
没过多久,灵堂里就开始飘着照片上的烟灰。
“李良白,那盆兰花死了。”
“我也死了。”
我的告别静静地躺在了李良白的寻呼机里,震动声苍白无力。
将寻呼机从窗外丢出去,我坐着客车去到了客运站。
李良白肯定在四处找我,想用尽一切办法将我拦下来。
所以他肯定会去火车站抓我,但他忘了,我根本就没钱。
我背着李良白偷偷卖了点儿他给我的东西,买了一张最便宜的客车票。
在等车的间隙,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场景。
他抱着那株死掉的兰花在火车站不停的找我。
而跟在他身后的王淑华,脸上还贴着纱布。
“桂兰!”
整个画面里,他都在喊我的名字。
也有人在问他喊的是谁。
一时间公社里对他们的感情都有了怀疑,以前的羡慕都变成了阴暗的揣测。
不知道是谁,说出了我的名字。
紧接着,大家都开始回想关于我的一切。
我从未出现人前的那些年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整理出来,摊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痛骂李良白不是个东西。
吃绝户是一把好手,可怜我身体不好,带着那么多钱去,孤零零地走。
这些日子心里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我觉得他们说得滑稽又真实,忍不住阵阵发笑。
“你还有心情笑。”
“不想活了是吧?”
“葬礼也没见邀请我,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陈医生熟悉的身音在耳边响起,我看着眼前的他,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
陈医生笑得有些贼,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拽起来。
强行将我塞到吉普车里。
“田桂兰,你可是第一个完全由我负责的病人。”
“我不可能就这么让你死了。”
我有些窘迫,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没钱了。
等再次回到熟悉的病房,他把我带回了之前的病房。
絮絮叨叨地叮嘱我注意事项,又让我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在他临出门之前,我拽住了他的袖口。
“我......我没钱......”
我的脸通红,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窘迫。
因为没钱。
我死死垂着头,不想让别人看穿我。
“田桂兰。”
“没事,我有钱。”
“我有很多钱。”
眼眶一热,我哽咽着,终于哭出了声。
像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突然就闯进我原本已经失去所有希望的人生。
那天,陈旭光在我床边守了一夜。
就像李良白一样哄我睡觉,吃药。
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还有人爱我的时候。
“让我进去!”
“我是她监护人!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李良白愤怒地低吼。
我一睁眼就看见了被拦在门外的李良白。
6
“快!快去把陈医生喊过来!”
李良白很快突破了护士们的防线,直愣愣地冲到我的病床前。
他静静地看着我,就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摸摸我的头。
“桂兰,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还离家出走?”
我冷冷地盯着他伪善的眼睛。
“出去。”
“田桂兰早就死了,昨天的葬礼,你亲自出席了。”
“别乱说。”
“桂兰,别再跟我开玩笑了,好吗?”
他看我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
是我们的合照,他又重新洗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张。
“你看,我把照片都重新洗了。”
“桂兰,你看这张,这是我们还在大队里头的时候拍的吧?这张是我带着你第一次到我家,这张是我当上厂长......”
他一张张给我细数着,将那些过去又摆在我面前。
逼我面对。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将照片推远了。
“桂兰,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怨我娶了王淑华。”
“但是你也知道,这都是一时的,等孩子生下来,我马上就跟她断了!”
我脑中回想着王淑华的话,终于肯抬眼直视李良白。
“李良白,你晚上喂我吃的药是什么药?”
“不是什么治病的良药,是安眠药!”
“你就为了晚上跟她同床共枕,给我喂了整整一年的安眠药!”
“断了?”
“你要是真的只是为了有个孩子才跟她在一起,那你新婚之夜睡在她床上是什么道理?”
“还是为了孩子吗?!”
我肃着一张脸,字字泣血。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我第一次正面地质问她。
而李良白僵硬惨白的脸,也说明了一切。
他根本就无法辩驳。
“桂兰......”
他满脸委屈,就好像是我无理取闹,是我不够温柔体贴。
就好像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揭开这块遮羞布。
“李良白!”
陈旭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冲了进来,直接狠狠给了李良白一拳。
“你怎么敢!你居然给桂兰一直喂安眠药!”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的!”
李良白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摔了下去。
瞬间,嘴角就有丝丝鲜血。
“李良白!我在你们医院投了整整几万块钱了,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你就靠当医生,一辈子都挣不回来!”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一拳要付出什么代价!”
脑子里一阵嗡鸣,我看着陈旭光,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家医院,为了救我的命,李良白投了多少钱,我比谁都清楚。
“够了!”
“李良白,你少为难医生了。”
“我跟你走。”
陈旭光一脸震惊,剑眉拧得死死的。
“田桂兰,你知不知道你回去就是成为他的附属品!”
我当然知道。
但我已经没得选了。
我冲他苦笑着摇摇头。
“我的命,向来都由不得我。”
我就像一艘失去方向的小船,从来没有找到过属于我的避风港。
就算是认清李良白对我的嘴脸,我却已经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回到李家之后的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李良白每天夜里都来陪我,坐在我身边哭着问我。
问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他。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该怎么说原谅。
疼痛一直在吞噬着我的身体和精神。
除了吃饭睡觉,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李良白不再带我去陈旭光所在的医院,而是选择了其他的医生上门来给我看病。
“他的病本来就复杂,现在情绪也一直很低落,这样下去,基本上时间不多了。”
我听到这话,也没有多难过。
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但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就红了眼眶。
7
写信的,是一位老人。
他的字劲瘦有力,别有一番风骨。
可字迹却潦草颤抖,偶然还有被沾湿的痕迹。
他是我的爷爷,小时候因为一些意外,走散后就再也没有团聚过。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我,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我曾经联系过李良白,可他告诉我,你跟你父母一起死在了那场意外。”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所以李良白说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是在骗我吗?
这么多年的爱,也只是因为我家的财产。
我头痛欲裂,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天旋地转。
脑子里的神经像是被不断拉扯,耳鸣音尖锐长久。
我狠狠喷出一口鲜血,血迹印在苍白的床单上,格外刺眼。
迷迷糊糊间,我按响了呼救铃。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却一下子就听出,这不是李良白。
“桂兰!”
刘婶子一声惊叫,立刻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去找李厂长!”
她一脸慌张地为我处理了脸上的血迹。
门外的躁动传了进来,我听见李良白的声音。
“快去开车!”
那一秒钟,我甚至还在期待。
希望他冲进来抱住我,带我去治病。
“良白,桂兰她......”
“王淑华出了车祸,现在救人要紧,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
我听见李良白打断刘婶子的话,一颗心终于死的彻底。
这就是说爱我永远将我放在第一位的人。
这么多年来,是我遇人不淑。
是我猪油蒙了心,被伤害了那么多次还硬着头皮觉得他会改。
“桂兰,你别怕!我去给你找车!”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陈旭光的地址:“去找陈医生,他一定会......”
话还没说完,我就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依旧是很多年前父母健在的田桂兰。
一个长相秀气男孩子拿着块水果糖逗我玩:
“田桂兰,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可画面一转,长大后的他一脸阴郁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才不爱你,我爱的是你的钱而已。”
“只要有了这些钱,纺织厂就一定是我的!”
紧接着,我被李良白关进了黑漆漆的地窖。
地窖里阴暗潮湿,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缠上我的脚踝......
我害怕极了。
“救命!”
“救我,陈旭光救我!”
我浑身发抖,强撑着睁开双眼,这才发现手被陈旭光紧紧握住。
“怎么了!”
陈旭光一下子就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视线温柔地停留在我身上,然后伸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我抬手将他抱住,眼眶酸胀酥麻。
这短短十几天,我就像是过了十几年。
我被他抱在怀里,心里的空缺终于又有了一丝满足感。
“陈旭光,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放开了我,四目相对间,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却默契十足。
他走到门外,我听见他压低的声音。
“她醒了。”
我紧张地攥紧手心,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没过多久,门口就站了个人。
老爷子一身中山装有些褶皱,可依旧看得出他的威严。
过去那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孤身一人。
直到现在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有个爷爷,还有个亲人。
我满心欢喜,对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无比珍重。
短暂的相识之后,我下定决心。
“陈旭光,我想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8
爷爷的表情慈祥又欣慰。
“桂兰,我永远做你的后盾。”
原来,这就是有人站在身后为我撑腰的感觉。
我住在医院的这几天,李良白没有再来找我。
我在粗糙的稿纸上,一笔一划写下我们之间的故事字字泣血,绝无半句假话。
那篇文章被我投稿给各个报社,剪下来张贴在公社的告示栏上,集市的中心。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而陈旭光也帮着我跟别人讲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有人都在指责李良白狼子野心,王淑华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王淑华在街上走着都会被人吐唾沫,而李良白的纺织厂也被人纷纷取消合作。
李江白想方设法试图联系上我。
但都被挡了下来,我一次也没看见过他。
爷爷也请了专业的律师,想要告李良白,将我爸妈的遗产通通讨回来。
一时间李良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现在所有的优势都在我们手上,局势已经完全朝向了我们。”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走?”
陈旭光拿着药走进来,顺势给我披上外套。
“你告诉李良白,我要见他。”
“我要让他跪着给我道歉,让他亲口对所有人说自己的罪行。”
没过多久,李良白就带着人赶到了。
这是一套很小的房子。
也是李良白继承纺织厂后,拿自己存起来的第一笔钱给我买的一个小居室。
他说,我没有家人,虽然是住在李家,但也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他真心待我。
只要我也真心对他,他就不会辜负我。
但原来,世界上的爱不是都是无条件的。
“桂兰。”
李良白声音沙哑,人看着憔悴不少。
我听说王淑华即将被知青队除名,有被大队赶回城里的风险,整个人郁郁寡欢,寻死觅活。
现在李良白不仅要处理纺织厂的事情,回家还要面对崩溃的王淑华。
孩子也掉了。
“李厂长,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挂着淡淡的微笑,礼貌地询问这个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桂兰,我真不知道那天你是病发了,如果我要是知道,我一定第一时间去送你去医院!”
我没听完他的话,笑的轻蔑又讽刺。
“送我去医院?”
“你舍得王淑华,舍得你即将出生的种吗?”
“李良白你别装了,你爱的是我吗?”
“你爱的只是我给你们李家带来的财富和起点。”
李良白满脸惊慌,疯狂地摇头否定着。
“桂兰!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爱你!”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却毫无波澜。
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爱错了人。
我的爱才是他最大的光环。
“李良白,我爷爷不是没联系过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你两头骗,你是害怕我被爷爷找回去,我就不会把钱留给你!”
“你就为了留住我,留住钱!你让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孤儿,这就是你说的爱我吗?!”
李良白眼眶通红,泪水一滴滴的往下砸,他使劲的摇着头,一步步走向我。
他试图来抓住我的手,可现在的我根本不想再跟他有交集。
“桂兰!是我知道错了,是我太自私了。”
“我太想留住你了,我是太爱你了啊!”
9
一直到现在,李良白依旧满口提爱,企图用爱让我想起我们之间的过去。
企图用这种手段再一次将我困住。
“李良白,你少撒谎了!”
陈旭光的声音响起,身后涌来一群记者,
李良白甚至来不及的躲开,就被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包围了。
“李良白,你刚才是承认你侵吞了田同志继承的遗产吗?”
“李良白,你刚刚的话就是说明你出轨了,对吗?”
“李良白,王淑华知道她是第三者吗?”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快门声响的迫切,人群围上来将李良白彻底淹没。
陈旭光将我带走的时候,我转过头。
视线穿过人群,停留在李良白的脸上。
他那么的窘迫,那么的尴尬与无助,就像那年的我一样。
画面坍塌重建回转,一切好像都会有新的开始。
陈旭光带着我到了火车站,坐了最近的一班列车到了津市。
窗外景物飞逝,我这才惊觉。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我依旧没剩几年的寿命。
脑子里闪过爷爷爽朗的笑声,我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活下来。
我想要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但上天却不想再给我这个机会。
“陈旭光,我好想活下来。”
睡梦中,我似乎听见自己说的话,
耳边传来陈旭光的安慰:“我说了,我一定会让你活着!”
我笑了笑,没再理会他的天真。
我的病已经那么多年,他甚至连病因都没有找出来,怎么可能救得了我?
到站的时候,爷爷带着人在火车站接我们一起。
一见到我,就瞬间张开怀抱将我抱紧。
我忍不住眼眶一红。
在津市,我有了更多医生为我治病,却依旧没有抑制住身体的变化。
就算我再怎么想活下来,身体却依旧不争气。
陈旭光用了很多药,爷爷也投了很多钱。
这始终都没见到什么效果。
就当我的身体日益衰败,以为自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陈旭光带来了好消息。
有几位老中医针对我的病症,开了许久的会给我开出了一幅方子。
精准对症。
服用完第一个流程的时候,身体的各个器官复苏都让我觉得重获新生,
“这到底是什么药?”
我每次追问他的药的来源,陈旭光都眼神躲闪地转移话题。
后来,我就懒得再问了。
直到一年后又是我的生日。
在爷爷精心准备的生日会上,我笑着接受所有人给我的祝福。
这是家人在我身边的第一年,我的身体也好转起来。
本以为事事顺遂,我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见到了李良白。
他离得很远。
我却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说,生日快乐。
对不起。
我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可眼泪却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药是李良白拿来的。
他为我的病投入的心血和时间从来都不少。
如果有人能救我,那么除了他,也不有别人了。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从不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第二天早上我推开窗,楼下的兰花开得安静。
陈旭光站在一旁里向我招手。
这辈子我或许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全心全意的投入爱一个人了。
但依旧会有人爱我。
人生那么长,我不愿将自己永远困在过去。
我笑着向陈旭光招手。
那一刻,我的血液再次滚烫。
(全文完)